據那位束著長發的攝影師說,他抓拍的婚禮照片從來都是最完美。完不完美蔣小城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事,照片中的自己絕對是麵紅耳赤。

在同一天、讓同一個陌生人撞見了自己最不端莊的一麵,天底下到底還有沒有比這還尷尬的事?

音樂由低到高地響起,昭示著典禮的開始。

容納兩百人的宴會廳奢華典雅,每個圓桌都被精細料子的白布遮蓋住,正中擺著綻放的薔薇,桌邊的賓客圍成一圈,含笑著看著聚光燈下的新人。

蔣小城站在主台側麵,一眼就分辨出了他在火車上相識的那位青年,而青年旁邊坐著的,正是鍾阿姨。

此刻,青年正低伏著頭,側著耳朵聽鍾阿姨講話,兩人有著一模一樣的高挺鼻梁,舉止十分親密。

顯然是一對母子。

大約是感覺到關注的目光,青年抬起腦袋,朝台上望去。

蔣小城迅速錯開眼睛,若無其事地將臉轉向慷慨激昂的司儀。

“這個八月,桂花盛放,紅楓千裏,讓我們祝福這對新人甜甜美美、熱熱鬧鬧地走向他們的新生活!”

蛋糕,糖果,彩帶,香檳。

歡鬧,大笑,幹杯,致意。

一幀幀畫麵被無形的手編織到一起,演奏出歡快的婚禮進行曲。

直持續兩點,婚禮才逐漸步入尾聲,客人陸續散去,留下幾個至親好友,三三兩兩地坐在一起聊天休息。

蔣小城幫著清點東西,餘光瞥見青年就站在不遠處,正在同兩個人說話。

不一會兒,那兩個人便頷首離開,西裝青年似乎也要走,蔣小城心裏一急,從背後叫住他。

“先生!鍾先生!”

青年轉身回頭,似是有些意外,但還是止住腳步。

蔣小城繞過打掃衛生的保潔,快步走到他麵前,道:“我是今天的伴郎。”

對方頓了片刻,大概也有些不自在。

“我看出來了。”

蔣小城覺得難堪,但他卻不想就這樣逃避。

一種靜默的力量從心中緩緩升起,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朝對麵的人鞠了一弓,角度剛剛好,既能夠讓對方感受到自己的誠意,又不至於太過隆重,引起周圍人的主意。

“真對不起!早上沒地方換禮服,正好鍾阿姨在,就讓我到她那裏去,當時太急,才忘記鎖門,真的真的很對不起!”

忐忑地等了一會兒,沒有得到一絲回應,不禁抬起頭。

西裝青年站著,幽深肅穆的目光透過眼鏡,從蔣小城額前的碎發掃到襯衫上的白紐扣。

突然拋出一句驢唇不對馬嘴的話。

“你談戀愛了嗎?”

你,談,戀,愛,了,嗎。

一共六個字。

每個字都化作黑漆漆的雲霧纏繞成的一團,在蔣小城的頭頂的上空旋轉,怎麼也揮之不去。

他跑到哪裏,它們就跟到哪裏。

恍然間,六個霧團幽靈一般齊齊地俯衝下來,要往蔣小城的腦袋裏鑽,於此同時,某個陰森森的聲音水中漣漪似的在耳朵邊兒蕩起。

你談戀愛了嗎……你談戀愛了嗎……

蔣小城駭了一跳,猛地睜開眼睛,白色的天花板映入眼底。

手機正在床頭櫃上鍥而不舍地製造噪音。

他迷迷糊糊地翻了個身,伸出胳膊撈起手機,輕輕滑了一下,讓人不耐煩的鬧鈴聲戛然而止。

幹淨的屏幕界麵上明晃晃地寫著今天的日期,它告訴蔣小城距上次的婚禮已經一周過去。

居然做了這麼個夢……

蔣小城定定地發了一會兒呆,點開手機瀏覽器,輸入一行字。

“夢見被雲霧追——”

頓了頓,開始回憶夢裏的情形。那六個黑團長著翅膀,還會呱呱呱呱地叫,好像不是雲霧,大概是……是烏鴉,嗯,沒錯,而且還是“你談戀愛了嗎”這六個字幻化成的妖鴉。

這麼一想,便覺得很有道理。

於是打字的光標跳動著往前移,又迅速向後推去。

“夢見被烏鴉追趕是什麼意思”

還沒來得及點擊確認,叮咚一聲,通知欄彈出一條訊息。

“您好,公司安排衝突,提案的時間能否再協調,今天方便嗎?”

蔣小城的睡意被這叮聲驚得四處逃逸,猛地從床上坐起,還未讀完整個句子,叮咚!又一位客戶的訊息。

“海報我看了,這個logo要再放大,不夠顯眼。”

叮咚!

“修改後的策劃盡快發過來。”

叮咚!

……

繁忙的周一,從擁擠而來的訊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