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末尾的一天深夜,天空當中有一顆彗星從東井星區劃過。
當驚恐的小宦官將這個消息通知給熟睡中的天子時,隻看見這位至尊的臉頰隱隱有些抽動。
縱然西漢不是如東漢一樣讖緯成風,但是一樣是十分迷信的。在這個日食、月食、彗星就意味著各式各樣災難的時代,由不得天子不重視這種異象。
關鍵是天子也不知道他的帝國究竟是有什麼地方又發生了哪些不好的事情,這種無法掌控的感覺還是令他十分不舒服的。
按理說,自當今天子繼位以來,已經有五次彗星過境的經曆,可是這一次的彗星終究和之前的幾次有些不太一樣。
逐匈奴,收嶺南,拓西南,得寶鼎,封禪泰山,完成了這一係列舉動的天子,其心氣正處在一生之中的最高峰。如今這一顆彗星劃過天空相當於太一神在告訴他你還差得很遠呢。
彗星掠過天空的第二天,丞相、牧丘侯石慶還遵照政壇一直以來的潛規則帶領群臣一同上疏謝罪。
在漢室,天子是光輝偉大的,怎麼可能有錯誤,一定是他們這些無能的臣子犯了錯才引得上天震怒。要不然天子怎麼保持他在天下臣民心目中的神聖地位。
天子也拿出了演技派的勢力,製詔曰:“夫星孛於東井,致黎庶不安,此朕德薄也。著天下郡國詳問隱處亡位及冤失職、奸猾為害、野荒治苛者,舉奏。郡國有所以為便者,上丞相、禦史以聞。”
隻是這道詔書的作用還沒來得及發揮,就又有一顆彗星於五天之後劃過了三台星區,給漢室的朝堂帶來了更大的陰霾。
連續出現的彗星究竟意味著漢室天下會麵臨怎樣的災難,各地看到彗星的官吏、平民都對此憂心忡忡。
直到二十多天之後,一封從齊地快馬送來的奏疏才為天下人解釋了為何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會連續有兩顆彗星掠過漢室的天空。
夏六月就得了風寒的齊王劉閎在纏綿病榻近兩個月以後最終還是沒有挺過去,就在第二顆彗星出現的當天夜裏薨於臨淄,終年十六歲。享國八年的齊王劉閎身死,因其年少無子,齊國已經成為了名義上的存在。
痛失愛子的天子宣布賜齊王諡曰“懷”,並輟朝五日為之舉哀。
……
這一日晨間,當值的霍嬗、張安世跟隨天子來到了玉堂殿。剛進入殿內,就看到一幅正懸在空中的畫像,上麵畫著的正是天子次子——齊王劉閎。
霍嬗對齊王並沒有什麼印象。自從八年前三王之國,齊王劉閎就沒有重新踏入過長安城。依漢室的規定,諸侯王非有詔不可入朝。
作為天子的四個兒子中最受寵愛的存在,齊王的死亡對於天子的打擊還是很大的。
天子先是怔怔地盯著畫像看了一會兒,隨即揮了揮手道:“子侯,子孺,你們在殿外候著吧。”
“喏!”霍嬗與張安世躬身行禮,隨即退出了大殿。
在殿外站了近半個時辰,實在覺得沉悶的張安世打破了沉默。“真沒想到齊王就這麼薨了。”
“確實有些突然。”霍嬗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道。
“子侯,你在想什麼呢?”張安世問道。
“也沒有想什麼,隻是齊王這一去,恐怕蓬萊一案天子也不會再追究下去了。”霍嬗答道。
本來這個案子目前查出來的線索就對齊王不利,現在齊王這一死,更是將大半口黑鍋備在了身上。一旦繼續追究下去,齊王的身後之名也就別想好了。
道理是這麼個道理,張安世也明白。但是他總覺得霍嬗剛才並不是在想那件已經兩個多月沒有寸進的案子。
隻是霍嬗既然都這麼說了,張安世也不打算繼續追問下去,於是便道:“蓬萊案一旦就此結案,倒是可惜了齊王太傅陸熹。”
當年文帝愛子梁懷王劉揖墜馬而死,太傅賈誼便因此事抑鬱而亡。
現在換了當今天子最為寵愛的次子齊王劉閎,丞相兼太傅陸熹少不得也要擔起輔佐齊王不利的名聲。盡管陸熹本人不用以死謝罪,但失去了政治前途的他也和死人沒多大差別了。
“可惜也談不上。正所謂主憂臣勞,主辱臣死,陛下沒有下詔令他自裁已經算是開恩了。”霍嬗搖了搖頭。
張安世點了點頭,表示認可霍嬗的看法。依當今天子的脾氣,沒有直接要了陸熹的性命已經是他運氣好了。
陸熹的名聲多是由學問而來,在實務上並沒有什麼建樹。就是論起學術成就,也不能算是當世的頂尖人物。
張安世剛剛也是有點為了他的賢名而可惜。若不是陸熹當年在關東郡國賢名遠播,怎麼也不會輪到他接替故禦史大夫卜式的齊王太傅一職。這樣一個賢人就這麼完蛋了,總是有幾分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