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心裏還是怨恨著我的,但不管怎麼樣,我都希望你能明白,十年前我對你所說的那些話,並非是出自我的真心,我當時,隻是真的被你那些惡作劇似的刁蠻行為,氣得昏了頭。”夏頁肯這麼跟她說話,即使言語並不親近,但這也令她有一種滿足。
夏頁明白她的行為所要表達的是什麼,她當然也相信,當年如果她不在國外,就在青恒市得知她被綁架,也不會真的吝嗇一個保險箱裏的錢財。
夏頁說:“我今天來這裏,隻是為了想把一些話跟你說清楚。以前的事情,不管是故意還是無意,它都已經發生了,對我的傷害,也已經造成了,我並非想要你什麼補償,我隻是心裏存著一口氣,怨恨嗎?也不是,或許隻是不甘心。但我並沒有真正想要報複什麼,所以,你完全不必為我做什麼。”
夏頁低下頭,看著麵前的保險箱,說:“這個保險箱裏的其他東西,我沒有興趣,我也相信,你當年不肯說出這個保險箱的密碼,不是真的不舍得這裏麵的東西。”
夏頁說到這裏,蹲下身去,將放著她那一截無名斷指的盒子從那保險箱裏拿了出來,她說:“這個保險箱裏,這是唯一屬於我的東西,所以,我要把它拿走,至於其他的東西,你要怎麼處置,都與我無關。”
夏頁將自己手中的雨傘遞到夏寂地麵前,夏寂一時不明所以,接了過來。
然後,夏頁轉身就走了。
“葉子……”夏寂想要追上去,無奈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了,幸虧一側的盛夏即使的扶住了她。
但夏頁充耳不聞,已經走遠了。
沈承易見她過來,趕忙迎了上去,將手中的雨傘撐了過來,半擁著她往車子走去。
秋雨微寒。
上了車,才覺得絲絲暖意,如此難得。
夏頁一直小心翼翼的捧著手裏的盒子,上了車也沒有放下來。
這是她身體曾經鮮活的一部分,如今,卻已經成為一截幹枯,在墳墓裏,躺了差不多十年。
雖然這截斷指經過了很好的防腐處理,但它還是不可避免的漸漸幹枯,再無鮮活了。
“這根手指,原本應該是要套上婚戒的吧?”夏頁突然開口,神情寂寂。
正在開車的沈承易聽到她的話,將視線短暫的移到了她手中捧著的盒子上。
“葉子,其實,之前我一直不敢跟你說,現在有一種仿生技術,也許可以給你安一根仿生手指,跟原生手指一樣的靈活,如果你答應,我明天就可以帶你去醫院,還有你的腿……”顯然,對於修複夏頁身體上的創傷,沈承易也早有打算。
但夏頁並沒有打算承他這個好意,她嘴角勾起一絲淺笑,說:“不需要了,我早都習慣了我現在的身體狀態了,其實沒有什麼不好。畢竟有些差距,不是彌補了身體的缺陷就能縮短的。”
沈承易詫然的轉過頭來看著她,“葉子,你什麼……意思?!”
夏頁想,既然已經開了頭,便索性將話都說個清楚吧,她不確信現在夏寂是否會胡來,做一些出格的,影響到她和她身邊的這些人的行為。
隻好,防範於未然。
“沈承易,我知道你對我的這份心思,但是,我……卻很抱歉,我沒有辦法接受你,希望你理解。”
沈承易的心中響起空寂的顫音,表麵卻隻是淡淡的“哦”了一聲,他說:“我明白,葉子,我現在並沒有想要強求什麼,我隻是想陪在你身邊,就當一個普通的朋友,不可以嗎?”
他再不對她言深情,隻是簡單的陪伴,不可以嗎?!
夏頁覺得他們之間,不能再這麼含混不明,她說:“你明白我真正的意思的。”
沈承易說:“葉子,我懂,隻是要離開你,真的很困難,我曾經很努力的嚐試過,但是我悲哀的發現,自己做不到。我亦明白你心中另有所想,所以,我並不想強求什麼,你隻當我是一個普通的朋友吧,如果這也很為難,那麼,就再讓我陪在你身邊一個月時間,一個月之後,你再離開青恒市,可以嗎?”
真的有這麼難嗎?
她在最低層為基本的生活艱難掙紮,情愛早就是奢侈品,因為太忙,她根本沒有時間幻想未來,更沒有精力去剖白自己的內心,思考是否它會有一個開花結果的可能。
夏頁一直覺得自己已經喪失了愛一個人的能力,仿佛天生缺陷。
對莫憂的那種感覺,不過隻是年少青春荷爾蒙作祟,在長久的冰冷裏,記憶裏殘存的那點溫暖用以時刻慰借罷了。
“我並非心中有其他人。”夏頁說:“別說現在莫憂已經結婚了,就算他是單身,我對他,也早就淡了感覺了。”
而,陪他在青恒市一個月嗎?!
“青恒市這個地方,來來去去,這些人和事,其實對我早已沒有影響,隻是,我擔心小尋,這個孩子從小生活艱難,顛沛流離,現在好不容易安穩下來,若是再因為我的身世,受到影響,我怎麼對得起聶采。換個地方,雖然一切要從頭開始,至少也算安穩。”夏頁毫不隱瞞自己的顧慮。
“就算是在青恒市,現在也再沒有誰,能影響和傷害你們的生活,這一點兒,我之前雖然有失策,但現在,都已經知道了你的身份,明裏暗裏,隻怕也沒人再敢近你身前。再說,你不好奇盛浩會有什麼樣子的報應和結果嗎?”
“我隻是想讓他離我生活遠一點兒,並非非要他受什麼懲罰。”
沈承易於是說:“既然並沒有什麼影響,那麼,就在留一個月,可以嗎?”
夏頁看了他一眼,微微歎息,說:“其實,我欠你很多。”
她欠他?
沈承易詫然,“不,葉子,從來都是我欠你,至於我幫你的那些事情,那都是我自己心甘情願的,並不存在虧欠一說。”
他這般說了,夏頁於是隻好說,“好吧,那麼,我就在青恒市,再待一個月。”
這一個月,秋天已經要走完,寒冬已經臨近。
夏頁從不覺得自己非要矯情的劃一個界限,會是固執霸著道德製高點來報複什麼,指責什麼,隻是她心中空寂,仿佛是一個委屈的無底洞,那些不甘心偶爾叫囂著的仇恨怨言,也許,不過是她心中業障,難以平衡。
卻也明白,這現實,不容她逃避。
離開青恒市,或是留在青恒市,這從來不是一個問題。
就像沈承易跟莫憂,也從來不是她心中兩難的選擇。
隻是純粹難以蛻下過去沉重的束縛,那沉重的腳鏈仿佛一直捆縛著她,在她心中,寂寂的顫音,永遠是一曲詛咒的曲調。
“其實,也很好。”她突然說了這麼一句。
沈承易不明所以的看著她,夏頁卻突然轉過臉來,帶著微笑看著他。
第一次,那似月牙彎彎的眼睛裏,空茫散去,帶了絲絲點點的暖意。
其實,現在也不適合匆忙的離開青恒市,有很多事情,她也想等一個落幕。
隻是,這一場落幕,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是以許顏為開端的。
許顏病了。
夏頁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是在一個午後的情雨天。
那天,盛浩剛來找了她。
當“對不起”這三個字輕巧的從盛浩的嘴裏滑出來的時候,夏頁震驚了。
其實,夏頁並不想理會他,她甚至不願意見他,因為夏寂最近跟他之間的關係很是緊張,幾乎是全城皆知,夏寂很高調的與盛浩離婚,還很高調的跟他打起了官司。
顯然,盛浩跟夏寂是掙紮過的,談判過的,解釋過的,但涉及到夏頁,夏寂顯然不願意讓步。
這是禁忌。
任憑盛浩如何甜言蜜語,巧舌如簧,嬉笑哄騙,或是找其他人來說情,但都無濟於事。
夏寂鐵了心,起初甚至不願意見他,後來還是盛夏苦苦哀求,甚至不惜搬出夏頁來,說他要替父去給夏頁賠罪,她不原諒,就跪在她麵前,至死不起。
夏寂這才心軟鬆了口,答應跟盛浩見一麵。
其實這樣內鬥,最是傷情。
但夏寂沒有選擇,盛浩雖然是她的丈夫,但也是害得她跟夏頁母女分離十年的罪魁。
她對不起夏頁,必須補償,盛浩更是罪孽深重,必須為此贖罪,付出他應該承受的代價。
近一段時間,盛浩也憔悴了許多,整個人的精神狀態看起來不怎麼好。
夏寂從來沒有見過他如此狀態,並不是不心疼的,但此時這個人在她眼中,是配不上她的心疼的。
盛浩一來便是道歉,他此時自然不能辯解什麼,隻能認錯道歉。
但夏寂根本不為所動,“盛浩,我本來不想見你,你是我這輩子最信任的人,你是我丈夫,但是你卻害我愧疚了十年,難過了十年,我沒法原諒你。這婚,我是離定了,這官司,我也必須要跟你打到底。我這並不完全是為了要跟葉子討個公道,我也是為了我自己。”
這個世界上,誰傷害夏頁,她都可以還不留情的討回,然後輕易遺忘,不痛苦不糾結,但是這個人是盛浩,是她的丈夫,以後日日夜夜,也將是她的噩夢!
麵對如今這境況,盛浩並不為自己辯解,他說:“我知道,我對夏頁,對你,都犯下了不可原諒的罪孽。我也應該要為此,付出相應沉痛的代價,我並不奢望你能輕易原諒我,但是小寂,我對夏頁犯下的事情,並非是我預謀許久,我的確是知道五姐那群人底子不太幹淨,或許我是利用了他們,但我並沒有真正想要害葉子。後來,我也的確輕易找到了她,那個時候,她已經被監獄裏,她看到我,很激動,她叫我父親,那麼專注,那一刻,我真的心軟了,但我一想到,從小到大,她給我們惹了那麼多的麻煩,我就猶豫了。畢竟從來對於我來說,她隻是一個外人,她在我們家裏,來來去去,瀟灑自在。我一直在忍耐,但這忍耐,是有一個限度的。我一想到,沒有了她夾在我們之間,我們一家人,也許會更加幸福也不一定。所以,我忽視了她的求救,直接走了,但走之後,我還是猶豫不定,又給那邊公安局長打了招呼,讓他給葉子減了刑,還讓他對葉子多多關照,後來,我也有給葉子寄過衣服和錢,但葉子不肯要,每一次,都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我知道,她一定是恨我入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