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爹,我餓~”
“娃兒,乖。咱不能吃,吃了心就不誠,咱就到不了西天,見不著佛祖,聽不了佛祖講經。到不了西天,你的病就......這是咱們家唯一的希望了。不要怪爹,不要怪爹,不要怪,好嗎。”
一隻幹柴般枯瘦的手摁住了孩子伸向脖間懸係的薄餅的小手,微微發顫卻不可動搖。他舔了舔幹裂的下唇——盡管他的舌頭也同樣如一塊擰幹的麻布——低下頭,用鼻尖嗅了嗅那塊薄餅,仿佛它還殘餘著離家時的清香。
薄餅已被啃成了新始的月牙,布著不規則的大大小小的齒痕,這是父子倆連日風塵裏唯一填肚充饑的東西,在他們出發前由男人的妻子流著淚為他們係上,而他們離家,已有三千裏。向著靈山,足足三千裏,他們卻連一個餅也不敢吃完。
遠看這對父子,沒人能看出這究竟是兩個活生生的人,還是一個人形的稻草人身上掛著一隻癟了的小樹袋熊。
在這條路上,他們並不特殊,甚至再平凡不過,或者說,還有點小小的運氣。
畢竟路的兩旁倒伏著難以計數的軀體,時有伴著饑餓或痛苦的呻吟,他們再無力前行,同白骨共眠,聽夜鴉哀歌,最終也將化為黃土一抔。這條路的每一步都是哀鴻遍野,每一步都是屍山骨海。
但所有人的眼睛,所有白骨頭顱的空洞,所有還生著的或已無生氣的都死死盯著一個方向,那是路的去處,也是他們無法消散的執念。那裏,喚作西天。
所有人都知道這是一條不歸之路,但每個人都隻在乎自己能不能走到終點,踏上那傳說中四苦不侵的極樂淨土,祛除凡軀的汙垢。
在這之前,要麼以匍匐苦行的姿態麻木地毫無生氣地前進,要麼,就在某個時候忽然倒下,再也站不起來,成為路旁的修飾。
沉默與死亡攜手,統治著這條似乎永遠看不到盡頭的路。
忽然,不知誰喊了一聲,“光!光!快看,那是光!是佛祖,佛祖開始講經了,快!快去!”
人群開始躁動。
許多路旁原先被誤以為“屍體”的人突然顫動一下,開始掙紮著站起,甚至蹣跚著,狀若癲狂地爬向前方。
所有人的欲望開始爭先恐後地開花綻放,仿佛路那頭真有佛光。
可抱著孩子的那個父親沒有看見。他皺了皺眉,忽然莫名地不由自主地開始恐慌,開始懷疑起自己的虔誠,機械般地跟著人群,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同時猛地扯掉了脖子上的薄餅,渾然不顧孩子爆發出的有氣無力的哭聲,以及偶爾休憩時他曾經望著餅子和係著它的那根紅線思念妻子和家鄉的溫暖時光。
於是這張寄托甚多的餅就靜靜地躺在灰塵中,冷眼看著一隻隻匆匆的腳,來來往往,不曾駐足。直到其中一個在它之前停了下來。
在餅主人漸漸走遠後,一隻如玉般的手從地上撿起了那張殘破的餅。那是一個僧人。身著素白袈裟,卻因為膚白勝雪、齒白如銀而顯得衣色暗淡的僧人。
他有耳垂肩,手過膝的羅漢臨凡之相;亦有相貌軒昂,豐姿英偉,額闊頂平,目秀眉清的菩薩濟世之相;也有眉峰千層洶浪,眼底萬迭峻波,心台明鏡一麵的佛性光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