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的郊外,一陣晚風帶著瑟縮冷意,卷過地麵半枯淺草,把如同雪花一般的宣紙碎屑吹向遠方,消失無蹤。

康妃登時氣色大變,雅麗的五官因盛怒而抽搐,她抬起手,銀色的護甲差點就要戳到穆謠臉上:“你什麼意思?”

雲淡風輕地撥開她的手,穆謠餘光瞥見聶源楓一腳已踏下馬車,似是馬上就要衝到自己身邊。

他連忙給了聶源楓一個安心的淺笑,輕輕搖了搖頭,示意夫君稍安勿躁。

“他正看著我們,你還是不要這麼衝動的好。”

穆謠偏了偏頭,優哉遊哉說道:

“我的意思很明白,我不會離開他,希望你能祝福我們,不過,要是你做不到,我也不在乎。”

“我是楓兒的娘親,你不在乎?”

康妃昂起頭,銀甲理了理鬢間的發絲,找回一絲驕傲:

“聽說你們隻相識了兩個月,你真的了解他麼?”

“讓我提醒你一下,你是在他四歲時就拋棄他、並且還故意在他大婚之日添亂的親娘。”

穆謠眼中冷得如同化不開的寒冰,實在不明白康妃到底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才有臉說出這種話,要不是礙著她是聶源楓的生母,他老早就把這女人的臉皮都撕了。

“生恩大過天,這話沒錯,但養育之恩也不輕。”

穆謠眉頭緊鎖,竭力壓製著怒意,才維持住臉上彬彬有禮的表情:

“我之所以不在乎你怎麼看,是因為對他而言,你是拋棄他的人,而我,”

他望了一眼不住看向自己的聶源楓,語氣中終於帶上一絲溫和:“是將要跟他相守一生的人,我以為,他剛才的態度,已經很明白地告訴你,他選的是哪邊。”

臉色一下發白,康妃強作鎮定,反問道:“若是我執意要阻撓,那又如何?別忘了,我仍然是衡王府的太夫人。你看,楓兒一收到信,還不是馬不停蹄趕來。”

聽了她的話,穆謠忍不住冷笑出聲:“你真的以為他看不出你是在撒謊麼?你的信,我也讀了,看你都寫了些什麼鬼東西?”

涼涼地乜了她一眼,穆謠先是一字一句地複述一遍信中內容,譏諷道:“將近二十年沒見的兒子,你半個字不問他這些年過得如何,反是又將他爹的罪狀痛斥了一遍,再哭訴自己有多苦;總結一句就是,若是他不來見你,就是不孝、天理不容,你自己說你安的什麼心?”

那封信穆謠在車上讀了不下百遍,每一句他都想反駁:一把年紀還當什麼白蓮花!

“我才想反問你,”冷眼看著臉上一陣青一陣白的康妃,穆謠沉聲道:“老衡王對不起你,跟聶源楓有什麼關係?是他讓他爹去尋花問柳的麼?是他慫恿你拋下他、跑回娘家的麼?”

拋下幼子這件事,康妃心中確實有愧,可她怎麼容許穆謠一個小輩如此指責她,張狂地回道:“這是他爹欠我的,他是我兒子,補償我又怎麼了,有什麼不對?”

“他是盡孝,不是補償,請你有點自知之明,”忍住破口大罵的衝動,穆謠額頭突突地跳,咬牙道:“而且也不是用犧牲自己的人生來盡孝,還有,你要他補償你,那你又怎麼補償他?讓他跟圖門德結親麼?”

狠狠剜了康妃一眼,穆謠斬釘截鐵地回道:“您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就算是出家,也不會跟圖門德聯姻。”

不理康妃猙獰的臉色,穆謠也是氣在上頭:“本來,身為晚輩,我不好說您些什麼;不過,我們大越有一句話,叫‘阿意屈從,陷親不義,一不孝也’,我今天若是不出言勸說,才是枉為您的兒婿。”

喘了一口氣,穆謠才不至於盛怒之下,口不擇言,他努力平伏心情,方繼續說:“您跟他爹是上一代的恩怨,無論是誰對誰錯,那是你兩人之間的事。

退一萬步說,他爹真的欠了您,但您也作出了選擇,舍棄大越的生活,回到故國,並把兒子過繼給其他人,是您主動放棄母親這個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