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衍怔愣了片刻,像是終於感受到沈亦的體溫,猛地一把回抱住他。
“太好了,你沒死,你沒死……”
他迷蒙地呢喃著,像是已經被這個絕望的現實世界折磨的神誌不清了。
沈亦抬手撫上他的臉,趁著對方還迷迷糊糊的一副好欺負的樣子,猛地朝那雙薄唇襲擊而去。
他的舌尖細細描繪著那雙薄唇的形狀,可能是因為淋了雨,那雙唇很冷,在他的努力之下才慢慢回溫。
而隨著溫度的回升,江衍的意識也漸漸蘇醒,再次奪回這一吻的主導位置。
直到被掠奪的氣喘籲籲,沈亦才推拒著勉強離開麵前這個吻到瘋狂的人。
“醒了?”沈亦抬手捏了捏他的臉頰,“笨蛋,怎麼沒猜出來這裏也是那人搞的假象啊?”
江衍順著他的額頭吻到鼻尖,輕聲呢喃:“現在知道了。”
沈亦這才把自己被沈諸擄走之後的所見所聞,以及沈諸的真實身份統統告訴江衍,當然不會略過自己變成綠色外套的倒黴事跡。
“要不是我攔著,你都差點親上那個混蛋了!認不出來我嗎?!”沈亦氣哼哼地掐著他的腰。
江衍悶聲道歉:“我錯了。”
“以後……絕不會再認不出你。”
“哪還有以後啊!”沈亦抱住他,“這是最後一次。”
江衍卻沒辦法像沈亦一樣信心滿滿。
雖然已經知道他所經曆的一切都是沈諸為了折磨他而創造的假象,可腦域互通這件事情,實在有些超出他的預料範圍。
或許真的像沈諸說的那樣:他就是沈亦,沈亦就是他。
這樣痛苦的抉擇……恐怕還得再做一次。
共通的腦域雖然不能讓沈亦知道沈諸都做了什麼,但還是能清晰地感觸到他的位置。
於是沈亦拉著江衍迅速脫離這個糟心的平行世界,在那個他去過許多次、圖書館似的控製中心,找到了沈諸。
他就坐在那隻巨大的轉椅上,背對著他們,麵前是一幀一幀閃過的無數平行世界。
“來了啊。”他低聲應了一句,並沒有回頭,背影看起來有些蕭瑟。
沈亦一揮手,一片刀雨猛地向沈諸襲去。
沈諸卻沒有動作,在無數鋒利的刀刃即將接觸到他後頸的一刹那,刀子變成撲扇著翅膀的繽紛彩蝶,以柔化剛飄散消逝。
沈亦皺了皺眉,準備再次出手,一直背坐著的沈諸卻突然轉身過來。
他的臉似乎出現了些許變化,和沈亦長得一樣,卻又有些不一樣。
更年輕了,就像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
“你們一定有很多疑問吧。”沈諸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起來很平靜,“想知道我為什麼不能殺了沈亦?”
“猜得沒錯,你也做到了,我們的大腦是可以互通的。”
江衍蹙起眉:“如果他隻是你的克隆體,你們的大腦為什麼會做到互通……”
“你很聰明,應該已經猜到原因了吧?”沈諸輕笑,“隻是不想承認?”
沈亦有點納悶。
他輕輕拽了下江衍的袖子,想知道原因到底是什麼,江衍卻麵色鐵青地撇過眼,並沒有打算告訴他。
沈亦正準備開口詢問,江衍已經先他一步跳過了這個話題:“你到底為什麼做這一切?你所謂的五百年後文化沒落的理由我實在難以苟同,如果真如你所說,懲罰九個人也不可能達到你想要的效果……”
“難道你沒聽說過蝴蝶效應嗎?蝴蝶扇動翅膀都能引起海嘯,你怎麼知道我無法達到目的?”沈諸輕笑道,“我做的明明是一件改變人類命運的偉大的事……”
“第一個,是我,因為遊戲阻礙了青少年對知識的好奇心。”江衍將沈諸所謂的九個人九宗罪都說了出來,“第二個,是號召減負的社會學女博士;第三個,是娛樂至死的經紀公司老板;第四個,是改革學生成績績點,建議添加素質項目成績的大學校長;第五個,是隻圖暢銷的出版社老板;第七個是救人不救書的消防員;第九個是蘇承望。”
“那第六個和第八個呢?”
江衍指著虛空中的畫麵,描述道:“第六個是個三十多歲的女人,離異、從事保潔工作、生活無依無靠,這樣的人會對文化產生什麼影響?你為什麼要製造車禍讓她死亡?”
“第八個,一個在建築工地從事基礎工作的男人,他隻是個建築工,又憑什麼要被你的克隆人假扮工程師,騙到危險的塌牆下,被迫遭遇意外被砸死?”
沈亦完全沒有注意到這兩項異常。
那天沈諸隻是跳著給他看了幾個畫麵,這兩人的片段一閃而過,並沒有引起他的注意。
所以沈諸所謂的“阻礙文化論”很快讓他信以為真。
他以為反社會人格的變態做什麼壞事都是不需要理由的。
而今天在沈亦和沈諸腦域互通的情況下,所有的信息都詳盡的展示在他和江衍麵前,沈亦這才明白,他懲罰這九個人的原因並不隻是這麼簡單。
這九個人裏有的已經死亡,有的卻不至於遭受到失去生命這麼嚴重的懲罰。
這究竟是因為什麼?
而沈諸顯然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他憤怒地注視著江衍,吼道:“我就是痛恨不尊重文化的人!我就是要他們死!”
說著,他就氣急敗壞地變幻出兩個火球,猛地朝江衍和沈亦飛過來。
火球在沈亦的指揮下變成兩個手榴彈,調轉方向朝沈諸砸去,沈諸翻了個身躲開,再抬起頭時,整個空間突然發生扭轉,旁邊的書架和江衍都一起被扭成了螺旋形。
沈亦連忙將扭稱麻花的空間展平,所有物體都變成無法動彈的二維平麵,而江衍也像一幅畫似的保持著最驚訝的姿勢。
沈亦迅速跑到畫上伸手一撈,江衍從二維的畫中被拽了出來。
驚魂未定,沈亦已經塞給他一把加特林,自己則扛著一挺火箭炮朝沈諸衝去。
兩人越跑越快,腳下的地麵不知什麼時候讓沈諸變成了倉鼠滾輪,隻能荒唐的原地踏步。
沈亦氣急敗壞地衝沈諸開了一炮:“老子玩夠了!”
□□打中了沈諸的身體,一片火光之後,沈諸仍然完好無損地站在原地嘲笑他:“這裏所有的東西都在我的腦裏,你覺得你能打死我嗎?”
都在他的腦裏……
沈亦倏地反應過來,他們的腦是互通的,如果能夠找到那個控製沈諸腦域的按鈕,讓他的大腦死亡,這個惡心的無限世界是不是就可以結束了?
沈亦拉著江衍迅速在每一處腦域空間中搜尋著。
那個控製沈諸大腦的開關應該是個什麼東西?是記憶?是書籍?是文字?還是某個具象化的按鈕?
直到沈亦在無數次空間的跳躍之後,尋到了一棵長在虛空中根蔓豐富的茂密榕樹。
那是沈亦見過最大的榕樹。
樹幹粗壯至少有十人環抱,枝條如傘狀垂散下來,密密麻麻的翠綠枝葉散發著勃勃生機。
沈亦甚至感覺它粗糙的皮膚下有脈搏在跳動。
這棵長得生機茂盛的榕樹……實在太像沈諸聰明的大腦了。
他幻化出一把長刀,緩緩靠近那棵榕樹。
猛地一揮刀,粗壯的樹幹處留下一道砍傷的痕跡,而榕樹皮下的脈動似乎也變得更劇烈了。
沒那麼容易死,這是好事!
然而沈亦還沒來得及高興,突然一陣劇烈的痛感在他腦部回蕩,頭痛欲裂,他悶哼著倒在地上。
那一刀明明割在樹上,為什麼……
“沈亦!”江衍連忙扶起他,眼底是他從未見過的妥協,“停手吧,我們去跟沈諸商量。”
“我願意一輩子和你生活在幻境裏,哪怕一輩子在他腦子裏……”
“你在胡說什麼!”
沈亦忍著痛爬起來,還想撿起那把大刀繼續,卻聽到江衍用祈求似的聲音道:“不要傷害自己了,求求你。”
“你還不明白嗎?即便你是沈諸的克隆體,你也不可能跟他腦域共通。”
“你們能共同控製這裏的唯一理由……就是你們一直在使用同一個大腦。”
他悲痛地望著沈亦:“沈諸那句話或許沒有在撒謊。”
“他就是你,你……就是他。”
沈亦怔怔地望著他,根本不敢相信這個令人驚愕地事實。
他明明隻是沈諸的克隆體,他明明是用來懲罰江衍的工具,他明明……明明和那個變態一點都不一樣……
盡管沈亦根本不想承認,可腦海裏一幀一幀呼嘯而過的畫麵都在告訴他,他們本是一體。
被父母拋棄,被小姨收養,進入寄宿學校學習,認識了好朋友路高遠。
他們擁有一樣的人生經曆,就像共享一具身體的兩個不同人格,一個偏執極端,一個樂觀無憂。
偏執的那個他做了不可饒恕的事情,另一個他也要一起接受懲罰。
隻是……他舍不得江衍。
沈亦一言不發,默默地望著江衍,心底在不斷說服自己:自私一點,再自私一點,就接受江衍的建議,哪怕永遠沉浸在虛無的夢境裏……
轟隆——
身後突然傳來一陣震天動地的轟鳴聲。
榕樹倒了。
那棵生機勃勃的大榕樹不知被什麼連根拔起,跳動的脈絡正在急速衰敗,綠葉和枝條瞬間變成枯黃的顏色。
而沈亦也同時感受到了榕樹的絕望痛感。
像是大腦瞬間被剝離一般,他變得無法思考,變得無法感知疼痛,隻能呆呆地望著麵前世界崩塌的景象——
沈諸麵色蒼白,眼角、嘴角都流出汩汩鮮血,卻依然站在迅速枯敗的大樹幹前嘲笑著他:“你看,我還是做到了。”
“沈亦——沈亦——”
意識臨消失之前,沈亦耳畔始終回響著的,隻有江衍痛苦的呼喚聲。
沒有人能夠用這種痛不欲生來懲罰你。
所以千萬不要難過。
不要難過啊,江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