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鸞山，平靜無風。
依舊是雲煙環伺，不通人世，依舊是隱居者萬古，正於河流邊挑水，方起身，水桶就被另一隻手接過提起，萬古一愣，“清河已經可以走動了？”
清河靦腆一笑，“托萬大哥的福，恢複的很快。”
“萬……”萬古卡頓了一下，隨即迅速恢複原本那副笑臉，溫聲道：“你一恢複就要走，我倒不舍得你恢複得快了。”
萬古很自然搶過清河手裏的水桶，“我在這裏一個人生活，梅妻鶴子，原本以為一生就這樣了，沒想到竟然能遇見姑娘這樣的人。”
“可我注定要走的，萬大哥是救人之人，我是殺人之人，若是離了這地方，注定要背道而馳，還請萬大哥莫留念想，以後若有機會，我必回來報恩，若無機會……”
“若無機會，那我隻能當是記憶曇花一現。”萬古笑笑，快走了幾步，道袍紗綢揚在身後，白得透明發光。
清河不禁道：“你真是我見過最清澈的人。”
萬古轉身，略一思索，意識到了她在說什麼，搖搖頭歎道：“我隻是在模仿父親而已。”
“模仿？”
“嗯，他是天下最好的醫者，也是天下最好的父親，我要成為他那樣的人，絕不會讓他失望，他才是世間真正幹淨的人。”萬古說話間，眼神還帶著崇敬和向往，閃著點點微光。
“其實你已經很好了。”清河道：“雖然我不認識你的父親，但是我看你的樣子，我猜，他一定不會想讓自己的孩子跟著自己一模一樣的走，是我們組織裏的大人告訴我的，父母隻希望孩子平安就好了。”
“又是那位大人啊，”萬古笑道，“這些天你講了好多次那位大人，看來他對你的影響很深，不過這些言論可一點也不像殘忍的人。”
“他對我們都很好，卻在外人眼裏是個惡鬼，隻是立場不同罷了。”
“立場不同嗎……”萬古若有所思，突然開口道，“那你還願意回去嗎？
你是知曉善惡的人，殺人不是你的本性，如果有機會還你自由，如果可以選擇，你還願意回去嗎？”
清河毫不猶豫點頭，“惡行總要有人做的，大人想要以惡製惡，想用相反的路顛覆天下，想用不尋常的方式維持和平，這樣的他……我願意和他站在一起，幫助他。”
萬古突然不走了，停住腳步，一向溫和的眉間鎖了一點憂鬱，“他……也會心係蒼生嗎？”
“？”清河不解，忽而覺得萬古說話越來越聽不懂了。
萬古又道：“如果，有一天，他要殺的我呢？”
清河搖頭，“不會的，無冤無仇，萬大哥何以做這樣的假設？”
“會的。”萬古道，覆手撫上自己心口的位置，“欺瞞姑娘，實在抱歉，萬古不姓萬，
萬古，姓千山。”
——
“千山萬古已經七日沒回三尺雪了？”
幽暗燭火下，聞人無恙停了筆，從堆滿書冊的書案上抬頭，堂下彙報的人道：“是，千山萬古對他父親的孝心天下皆知，常理來說，不會連續七日不回家的，其中定有蹊蹺。”
“可有行蹤？”
下屬搖頭，“似乎連千山暮雪自己也不知他兒子去向，但也沒尋人找過。”
看來千山派的確要有所行動了，隻是不知是父子兩人的合謀，還是單單千山萬古的問題，有待推敲。況且眼下擎羊還是沒有找到，生死不明，著實令人擔憂。聞人無恙頓覺有些頭疼，揉揉腦袋，“還有嗎？”
“曲紅綃已經順利就位。”
“嗯，是好消息。”
“以及，梁言大人去過天權道峰，無功而返。在他們耳語之間，聽到了一個名字：上玄明君。”
聞人無恙若有所思，擺擺手，“繼續探聽，下去吧。”
待人都離去，聞人無恙伸伸胳膊，長歎一口氣：上玄氏，很久沒聽到了。
還記得十六年前，站在南燕城牆之上，年方十六的聞人無恙眺望戰場，第一次見到一個白發少年，彼時，那少年看起來才不過十二歲，一頭白發實在顯眼，將一個女嬰背在胸前，手持長劍，竟然要一人闖千軍萬馬救出女嬰。
那時始終不知其名，隻知道穆老將軍叫他“上玄家的少年”。
聞人無恙當時愛玩，舍不得放箭直殺這勇敢的白發少年，於是下令軍隊若進若退，循循善誘，沒到快下死手，又刀鋒一轉不殺，又再次下死手，再次不殺，卻又讓人困在陣型中逃不出去，幾臨崩潰，著實是玩弄人的心態。
反反複複一來二去數次，白發少年顯然也發現了，被人玩弄的惱怒衝上心頭，平地一生大喝，手握銀劍，揮出無上劍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