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街頭人出奇的少,竟比我們跟蹤林夫人去楊府的那夜還要死寂。
楊府的大門上了封條,我才想起現在裏麵應該沒人了,進去也沒用,就準備往回走,卻突然看見街的那頭有一個披著黑色鬥篷的身影往這邊靠近,那是林夫人。
我躲到石獅子後麵,林夫人從大門走過,繞到另一側的小門,我跟了過去。
那次我和約翰碰見她深夜出府,一好奇就跟著她到了這裏。她敲了一下門,門就打開了,在門後等著她的是楊丞相。他們故人相會一般,說話時卻故作生疏,一聽語氣就知道很有故事。
此刻門後卻沒人在等她了,她推門進去,一路走向正堂,那是楊丞相遺體所在的地方。
她在棺材前停下,放下帽子,露出一張慘白的臉和一雙哀傷的眸。黑色的鬥篷下麵是一身白色喪服,月色落進屋子裏,風一吹繚亂了一地悲影。
她伸手放在棺木上,顫抖著,幽幽地說:“你走了,很好!”強硬的她這樣與他訣別,倔強,怨憤。
之前聽他們談話,她問他為何刁難林家,問他是不是當年的事還放不下,他回答含糊,似有懊悔憤恨。
我就在想,強硬如她,陰狠如他,是不是也有一段青春年少讓他們念念不忘?或許兩人曾許諾相守,隻是命運弄人彼此無緣。我在想他對林家對林將軍那麼狠辣殘忍,是不是不僅因為權力之爭,還因為對她有太多的放不下?
她曾對他說過:“我既然已嫁作林家之妻,就隻能盡力護林家周全。”無奈至極。甚至他死後,她隻能在夜晚潛進這無人府院與他做最後告別。
一轉身,一輩子。曾經刻骨銘心,後來陌路形同。想要留的留不住,想要逃的逃不了。
那我想留的能留住嗎?還未到最後一刻就還有機會,我得試一試,無論如何,無論希望怎樣渺茫。
我跑出楊府,換個方向向皇宮跑去。
一刻都不敢耽誤。
我知道在這個朝代,一條人命太過微不足道,一個我能做的太少,但是,我得盡力去做。
第二日黎明,我從皇宮回到林府,進門便見古越在前院徘徊,隻影一人,心事萬千。我想起年前的那個雪夜,前院很大很空,幾盞燈籠在風中搖擺,燭火妙舞,地上積雪雪未融天又飄小雪,月光下那些小花瓣閃亮晶瑩,從漆黑的夜空中飛入凡塵。我在雪地裏徘徊,我等的人還未歸來。那一天是他的生辰,我為他烹一桌佳肴,堆一個雪蛋糕,他許了三個願。
後來他從未晚歸,倒是我經常晚上跑到街上去玩去找約翰,而他要不裝作在街上與我偶遇帶我回家,要不就倚門而立等我歸去。我等他一夜,他等我在每個我未歸的時刻。
我神經緊繃了一夜,見到他之後整個人立馬放鬆下來,輕輕喚他:“古越。”聲音再小,他都聽得到。
他回過頭,一笑:“你回來了。”
我咬咬嘴唇,低頭:“我去皇宮求皇後娘娘……”
他笑著打斷我:“我知道啊。成功了嗎?”
我點點頭。他伸手為我整理被晨風吹亂的頭發,溫柔不減一分:“我還以為你永遠不會求人呢。”
我扯出笑容,心虛地轉移話題,傻傻地明知故問:“這麼早,你怎麼不睡覺?在這幹嘛呢?”
他轉頭將目光投向遠方:“睡不著了,就出來看看朝陽……”
一絲晨光從遙遠的地方灑來,灰蒙蒙的天空被照亮,旭日從重重屋宇後升起,寂靜蒼穹變紅變亮,照耀長安城……
在晨光下睡著了,隻有在夢裏我才會想起過往的人生。
我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時候就離異了,我跟著我媽生活,在我的印象裏最多的畫麵就是她披頭散發地窩在小公寓的破舊沙發上喝酒,家裏永遠有收不完的酒瓶,她渾身都是劣質酒水的味道,她脾氣還很暴躁,又因為酒精的刺激總是歇斯底裏的,鄰居都覺得她是瘋子。我有先天性心髒病,從小心髒不好,但是被她鍛煉得心理承受能力倒挺好,每天放學回家為她洗衣做飯,忍受她的打罵,默默地隱忍地承受著這一切,我的性格因此變得孤僻難相處,在學校裏隻知道蒙頭看書,小學愛看童話故事,一本《格林童話》看好幾遍,把那些故事都記住了都也不覺得有什麼美好和感動,我隻是喜歡看,還不怕同學笑我幼稚。初中以後就開始看言情小說,但內心麻木也感覺不到什麼,後來迷上偵探小說才發掘出興趣。女孩子都挺討厭我,男孩子更不敢接近我。我就像一株發黴的植物,在那間昏暗的小公寓角落陰暗地長大,毫不誇張。十七歲那年,我有了第一次心動的感覺,是對一個剛出道的小演員,名叫張曦,他真帥啊,就是因為他我這株發黴的植物變成了一個花癡,和他在一起了,我就成了一個最普通的小女生,有了鮮活的情緒。他很快躥紅,我因為演了他的一首MV女主角而被經紀公司看中開始演戲。就是那一年,我從高中校園走回家,卻看見濃煙和烈火從那間小公寓裏噴出,消防車堵滿了樓下,鄰居告訴我我媽放了一把火燒死了自己……公寓樓下我大哭大鬧歇斯底裏,瘋狂的樣子竟與她同出一轍。張曦陪我度過了那段最傷痛的日子,他的星途也在那時大放異彩,於是很快提出分手與一位當紅女明星交往,我真的傷得挺深的,最初的最單純的少女心就這樣被扼殺了。然後順其自然,我為了生計進入演藝圈,出乎意料的,我在演戲方麵極具天賦,幾乎是以爆紅的速度躍居一線,從十八歲開始各種獎拿到手軟,被稱作天才女演員。我的事業節節攀升,我也迷茫了這麼些年,我專注地把心思全放在演戲上,沒有什麼感情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每天趕通告,躲記者,見粉絲,身邊總是圍滿了人,我靠這種光鮮而忙碌的生活支撐著,心裏因此滿足,忘記了自己的生命有多空洞。一直到二十二歲,我的心髒病越來越嚴重,醫院成了我的家,認識了約翰,他是我的主治醫生,也是我的第一個朋友。最後病危,必須得做心髒移植手術,但是沒有與我匹配的心髒源,就一直拖著,還堅持上片場拍戲,最後猝死在片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