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梁的劍已經肉眼可見地染上了黑氣,他臉色頓時蒼白下去,麵色卻很鎮定,飛快地說道:“前輩,我是來送信的——玄武堂以卞旭為首,糾集了一群與你有深仇大恨的修士,打算置你於死地,這些人隻是幌子,他們有後招,我不知道他們是怎麼獲悉你們行程的,現在我的一個朋友正盡量替你們拖延時間,你最好快走!”
就這兩句話間,韓淵與蔣鵬已經互不相讓地交手了百十來個回合,兩人臉上各自黑氣繚繞,硬碰硬地誰也不肯迂回,都被對方傷得不輕,誰也沒將遊梁的話聽進去。
那兩個瘋子聽不進去,李筠卻不聾,他心裏飛速轉念——遊梁作為一個性情孤僻的劍修,所謂“朋友”頂多就是天衍處的那一夥,眼下天衍處遭受重創,分崩離析,誰還有閑心管他們的事?
除了赭石!
這次水坑難得反應極快,她一直負責給赭石送信,自然有聯絡工具,聞言飛快地從身上摸出一根灰撲撲的麻雀羽毛,隻見不過幾個轉瞬,那羽毛的一端已經失去了生命力,黯淡了下去!
水坑:“真是赭石大哥!”
李筠喝道:“韓淵,住手!”
韓淵充耳不聞……或許他聽見了,但是此情此景已經容不得他決定住不住手了。
一隻紙蟲跳得最遠,忠實地將它看見的信息回饋給了李筠,李筠借著它的眼極目遠眺,周身簡直起了雞皮疙瘩——隻見距離他們不到五裏,一個巨大的陣法正鋪展開,不知有多少人的真元融入其中運轉,那法陣正在緩緩合攏!
李筠一咬牙,將頭上的木簪拉了下來,木簪在他手中化成了一把劍。
不到萬不得已,他絕不想動用這東西,這是嚴爭鳴留給他保命用的,其中封著嚴爭鳴一把元神之劍。
李筠木簪上的元神劍一動,嚴爭鳴那邊立刻就感覺到了。
然而此時他偏偏無暇他顧,就在方才,程潛毫無預兆地在他麵前倒了下來,好像忍受著極大的痛苦,程潛扣在霜刃上的手無意識地抵在劍刃上,黑燈瞎火中,嚴爭鳴直到聞到了血腥味才發現他無知無覺地割傷了自己。
霜刃瘋狂地吸著主人的血,興奮極了,隱約竟有反噬之意。
“小潛,小潛!”
程潛忍著劇痛,從牙縫中擠出一句話:“唐軫……他……是在噬魂燈中修出的元神……”
前因後果已經飛快地在他腦子裏串起來——當年修為低微的唐軫恐怕和他們一樣,到了北冥之海中心,循著這些魔修們開出來的通道進入大雪山秘境,可他還沒有尋到金蓮葉,先被罡風撞得人魂分離。
他本該和那些魔修一樣,魂飛魄散的死去,然而幸也是不幸,他的魂魄剛好被吹進了噬魂燈中。
一個無主的、鬼影都已經散落的噬魂燈。
如此機緣巧合,好比盲龜浮孔,就像程潛臨死一瞬間魂魄進入聚靈玉一樣,唐軫得到了這個得天獨厚的機會,艱難地活了下來。
隻是不用想也知道,噬魂燈是大邪之物,聚靈玉卻是能助人修行的靈物,唐軫在其中受過的苦肯定比程潛還要多一千倍——
但他別無選擇,不是他煉化噬魂燈,就是那燈徹底的吞噬他。
最終唐軫贏了,他在噬魂燈中修出元神,自己成了那盞燈。
可這個身體毫無疑問是不完全的,因為噬魂燈這種邪物,自誕生伊始,便沾了不知多少罪業,若要徹底煉化成肉身,招來的必然不是天劫,而是天怒。
蒼天一怒,能把大雪山秘境都劈成劈柴,不可能有活物能扛得過去。
除非……
程潛的聲音幾不可聞,好像說胡話一樣喃喃自語道:“為什麼當年這些魔修要來大雪山秘境……”
傳說大雪山的金蓮葉能洗去人間一切罪業。
那麼它也能洗去噬魂燈的罪業麼?能將它徹底洗白成一件普通的靈物……就像聚靈玉那樣嗎?
程潛不由得又往深裏想了一層,唐軫當真是拿那個帶著他符咒的小鳥妖束手無策,所以才逃走的嗎?
一張傀儡符而已,唐軫有上百種方法越過它。
他不怕自己聽了前因,循著他的舊路到大雪山秘境來查噬魂燈來路?
還是……唐軫根本是故意想讓他來?
程潛渾身發冷,百般思緒飛快閃過,他沒來得及說出口,內府中的聽乾坤突然大亮,程潛整個人的神識全被拉了進去,隻見那聽乾坤似乎遭到了挑釁,將他內府映照得燈火通明,程潛受傷的元神在內府中幾乎睜不開眼。
他的神識敏感得不像話,甚至隱隱帶起了封在嚴爭鳴木劍中的那一小段,程潛感覺自己好像被分成了兩個……不,是三個!
他所有的記憶被某種不知名的外力給平攤了出來,從扶搖山到青龍島,一頁一頁,事無巨細,隨後那些畫麵仿佛被一隻手隨意篡改,相依為命的師兄弟變成麵目可憎的死敵,所有的溫情都搖身一變成冷得徹骨的仇恨。
程潛一方麵在聽乾坤刺目的光芒下保持著自己的神智,清晰地分得清真實和幻覺,一方麵無法壓抑那仿佛從心底生出的仇恨。
同時,他好像還有第三隻眼,從那木劍中焦急地回望。
識海中仿佛有個聲音不斷地重複:“殺了他——殺了他——”
這是……畫魂!
唐軫當年把記憶還給他的時候,在其中下了畫魂。
程潛既清醒,又難以抵擋湧到心頭的殺意,被霜刃劃破的手掌一點知覺都沒有。
尚萬年其實沒有坑他,正常情況下,聽乾坤確實是能幫他抵抗住畫魂的,何況他還有一小段元神在嚴爭鳴的木劍中,可以不受影響,但偏偏遇上大雪山秘境裏那能吹破魂魄的邪風……
程潛已經無暇再想這究竟是巧合還是有人有心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