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琦緩緩坐起身,她盯著飯桌對麵的空椅子,試圖像召喚劉一鳴那樣把父親的投影召喚出來。模糊的影子數次出現,卻無論如何都無法凝成人形,周琦再也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她邊哭邊拿起碗筷,把那些冷掉的一點也不好吃的菜往喉嚨裏塞,想要堵住自己的哭聲,卻怎麼也堵不住從靈魂深處傳出的悲泣聲。
“嗚嗚嗚嗚嗚……”周琦透明的眼淚逐漸染紅,變成豔紅的血淚,她慌忙放下碗筷,從椅子滾到地上,不敢讓血淚汙染這桌父親給她做的飯菜,她狼狽地趴在地上,一路拖著血色爬到汪星燃的腳邊,伸手抓住汪星燃的褲腳,“這都是我的錯。”
周琦和劉一鳴談戀愛,第一次被他們的班主任約談時,兩名班主任就叫了家長。那時劉一鳴的家長來了,周琦的父親沒來。第二次約談也是同樣的結果,劉一鳴的家長來了,周琦的父親沒來。
周琦的父親,兩次都是電話溝通。沒能來學校的理由,兩次都是工作很忙,抽不出時間。
周琦的父親是在工地打工的,如果工程緊張,想要請假確實有些困難。當時周琦隻是慶幸她的父親沒有來學校,卻並不知道,她的父親查出癌症,藥石無醫,他拚命工作,是為了能在自己生命結束之前,為周琦湊齊大學四年的學費。
班主任對周琦的父親兩次都沒能到場也很無奈,隻能電話叮囑他,要好好和周琦進行溝通。
周琦第一次被叫家長,休息日回家後,父親嚐試著想要和她溝通,她卻非常不耐煩,把自己關在房間裏,一句話都沒和父親說。第二次被叫家長後的休息日,父親改變溝通策略,給她準備了一桌豐盛的晚餐,想在飯桌上和她談談。
那桌豐盛的菜肴,正是剛才周琦狼吞虎咽的那桌飯菜。
然而周琦當時滿心被劉一鳴拋棄的酸楚,本來就沒多少食欲,再加上她父親的廚藝十幾年如一日地差,她就更沒有食欲了。
她腦子想的都是如何才能挽回劉一鳴,她不想聽父親的念叨,不想再待在這個令她感到無比窒息的家。
每周唯一一天的休息日,她和父親大吵一架,在家裏才待了小半天,就急匆匆地返校,那麼多菜,周琦一口都沒動。
周琦回學校回得太急,等到公車到站時,她才發現劉一鳴買來送給她的筆記本落在家裏了。那個筆記本裏寫了許多她教劉一鳴寫作的內容,也有劉一鳴按照她布置的小作業書寫的片段。這是周琦最珍貴的東西。
周琦自己回去取的話,來回一趟就要趕不上晚自習了,而且她也想快點見到劉一鳴,隻得勉為其難地給父親打去電話,“幫我把我床頭那個粉色的筆記本送過來。”
連句問候的招呼都沒有,這就是周琦對父親說的最後一句話。
其實周琦剛剛離家後,周琦的父親就接到工頭的電話,工地那邊出了點事故,需要人手趕緊處理。周琦的父親飯都沒吃,便匆忙趕去工地。好不容易忙完,他回到家裏,又接到了周琦的電話。
周琦要得很急,他就以為是非常重要的考試資料,他的身體已經吃不消冷飯冷菜,那些涼透的飯菜重新加熱還要些時間,他怕周琦等得急,便一口飯都沒動,拖著疲憊的身體,去給周琦送筆記本。
筆記本沒有送到,周琦的父親就出車禍了。
當場死亡。
周琦用盡全部的力氣去愛的劉一鳴,不是她世界的支柱。為她撐起一片天空的,是她那個百般嫌棄、已經好多年都沒好好說過一句話的木訥的男人,是她的父親啊。
人們總是願意把最好的一麵展示給外人,卻把最壞的一麵留給家人。在處理父親的後事時,周琦才發現自己錯得有多離譜。
她的世界崩塌了。
一個自欺欺人的夢境隨之誕生,在這個夢境裏,有著周琦最向往的愛情,而那些不斷扼殺愛情的教職工怪物,並非影射班主任對她愛情的阻撓,而是她對自己的自我懲罰。
而周琦的父親,被密不透風地鎖在心牆之後,徹底地遺忘。
周琦在這個夢裏已經徘徊很長很長的時間,她確實該清醒了。她看向汪星燃,“我的父親已經為我存了兩年的大學學費,我不想辜負他的遺願。我想醒過來,你能幫幫我嗎?”
周琦知道害死父親的自己非常無恥,她已經做好準備接受汪星燃鄙視和唾罵了,然而汪星燃什麼都沒有做,隻是安靜地看著她。
周琦感覺到有些不對勁,緩緩抬起頭,和汪星燃的視線碰個正著。汪星燃之前看著周琦的時候,眼神是溫暖的、包容的,然而此時此刻,他的雙眼沒有任何情緒,室內的燈光打在他漆黑的瞳孔上,全部光芒都被吸了進去。
那是一雙非人的眼睛。
汪星燃屈膝蹲下,神色漠然地平視趴在地上的周琦,伸手按住她的頭頂,冰冷的聲音傾瀉而出,“收容,收容,收容——”
……
心牆另一邊的校園世界。
由於汪星燃的囑咐,周琦加強了心牆附近的迷惑效果。本來就徹底遺忘汪星燃要去做什麼事情的調查員們,就更找不到汪星燃去哪了。
周琦想起被她遺忘的父親時,本就充滿不穩定因素的校園世界,徹底動蕩起來。那時距離他們進入心牆之後的深淵,才過去不到三個小時。
就算調查員們的能力再出色,在他們的記憶不斷被虛假記憶同化的情況下,他們能查出周琦和劉一鳴的戀情經過就很不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