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隆冬之際,中原各州郡野外道路邊因寒潮凍斃的屍體往往抱團蜷縮在一起,繁華的孟津港周邊也能見到這樣的慘景。
賀彪駐馬在側,手中握著奶酒皮囊久久不言,他麵前不遠處就有地方亭長組織亭卒收斂死屍,因死者擁抱過緊又凍結在一起,想要將這些屍體分離也是一件麻煩事。故而這位有經驗的亭長令人伐木在一旁生火,準備解凍後再裝車運回縣城登記、辨認,再集中埋葬於義塚。
一名胡風尚存的騎士一襲破舊帶絨皮衣,麵色黑紅又為禦寒而身形臃腫,倉促之間看不出大概年齡,呼著白氣還是難忍詫異道:“合密都,道路兩側明明樹木繁多,何不伐木生火?難道至尊皇帝不許?”
賀彪扭頭卻看另一人:“公子如何看?”
魏越從兄魏昂拉下遮麵素巾,長出淡淡絨毛的嘴張合著:“或許是為趕路,想著去下一處亭舍取暖。若非如此,那某也就不明白了。不過為趕路而喪命,匪夷所思。”
“就是為了趕路。”
賀彪重複一遍,輕踹馬腹緊挽韁繩調轉馬頭,環視隨行二十三騎,語氣低沉:“少主已在京中打開富貴之門,本該專心栽植根基,無須分心他處。而我等一眾人馬入京,衣食住宿平日花銷皆需少主憂心,請問諸君,少主何必自尋麻煩?”
稍稍停頓,賀彪掃一眼與自己親近的匈奴騎士:“蓄養壯士實乃負擔甚重,少主如此做,還需賀某明言?”
那匈奴騎士開口,語氣頗為豪壯:“塞內、塞外風俗不同,拿人錢財為人賣命是人人都懂的道理。魏氏少君願招納我等,我等自不會做那自虧名節之事!”
魏昂唯一的扈從騎士乃漢匈混血,揭去擋風麵巾是濃密看不出唇形的褐色短須:“食君之祿為君分憂,此理自古昭然。”
賀彪緩緩點頭,卻聽魏昂質問:“虎臣,阿越究竟遇到了什麼麻煩?若是非要以刀劍解決紛爭,為何不早向叔父言明?”
其他騎士也都相互傳遞眼色,這個問題他們也很好奇,就是不方便問及,一個個盯向賀彪。
賀彪無奈道:“公子,非是虎臣有意在老主人處隱瞞。而是少主如何囑咐,虎臣便隻能如何做。誠然,少主身邊缺乏親信壯士,但河東冬匪、流寇、馬賊今年更甚以往。老主人擔負縣中冬防一事,若家中缺乏勇士,老主人又如何穩立陽曲?”
魏昂不信服這個解釋,皺眉道:“可阿越身邊無人,阿越身有不測,叔父豈不活剮了你!何況家中難派十餘騎,五六騎還是能抽出的,阿越需要人手做事情,我魏氏子弟不鼎力相助,說出去豈不讓各家笑話我魏氏無人?”
賀彪歸根到底是魏氏奴仆,還是最低的私奴。不好當眾反駁,隻能說:“少主有言在先,說今年家中冬防嚴峻,不可令老主人為難。虎臣自知行為迂腐,可老主人早已將虎臣贈予少主,隻聽少主吩咐。”
見魏昂眉宇陰翳,賀彪又安慰道:“少主在京中交遊廣泛,應當無虞。”
恨恨瞪了一眼賀彪,一些話魏昂也不好當眾質問,隻能當麵向魏越詢問。賀彪的行為離奇,帶回《射聲行氣圖》本就是大功一件,卻反常拒絕魏真賜婚一事。然後就說魏越在京中孤苦,希望魏真能出麵發動各家派出一些少年去跟魏越見識見識京中風物。
可京中物價高昂,達官貴人比比皆是,稍不注意就會惹來大禍,何況就連魏真本人都對兒子取得的成績持懷疑態度,更別說其他宗族、家庭了。又架不住妻子呂嫦思念魏越,魏真隻能將與魏越關係親近的堂侄兒魏昂派出來。
魏昂跟著賀彪出來,可賀彪倒好竟然一路東轉轉西轉轉,四處尋訪,遴選出二十員南匈奴騎士。這些匈奴騎士皆是弓馬嫻熟之輩,人人自備馬匹、兵器,擺明了賀彪開出了大價錢……賀彪一個奴仆都有膽量一口氣募集二十名騎士,那魏越在京中的情況可能要遠遠比賀彪描述的要好!
離間。
賀彪前後反差行為已構成了離間,因此時賀彪實力強盛,魏昂隻能壓抑著內心憤怒,不待見賀彪情緒溢於言表。
此時的魏越,靈堂前他正神情肅穆魚貫而入,對著靈位三拜之後,來的一旁掛在牆壁上的白絹前提筆,寫下‘五原魏越’四字後,順著人流來到亡人宗族前,曹操披著麻衣孝服頭紮白巾,他左手挽著一捆白巾,給前來祭拜的友人遞送白巾。
魏越駐步曹操麵前,伸出雙手要取白巾,曹操卻道:“揚祖非我曹氏故舊,不必再辛勞了。”
曹家門生故吏比不上袁氏,但也不差袁氏多少,否則以袁紹、袁術兄弟的本性,怎可能將曹操看成玩伴?故而,戴孝之人有至親、宗親兩種分別,還有各種受亡人恩情的人需要佩戴孝巾跟著送葬,若恩情很大,這類故吏、弟子可能會辭去職務專心守陵,以盡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