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他陪我站了很久很久,直到倦鳥歸返,夕陽為那片山林染下一層金黃,直到樹葉都微微蜷起,為鳥兒們形成保護的姿態,直到月娘高懸,夜空靜謐。
星星的光芒投射在溪水中,破碎成一池水晶,溪底的魚兒都停駐不動了,聆聽著微風給它們奏的歌謠,緩緩入眠。
我並非沒有見過比這裏更美更壯闊的景致,卻在這一刻,心頭衍生出一股違和,神仙日子也不過如此。
我轉過頭,看著重吟輪廓美好的側臉,低歎:“你回去吧。”沒有氣惱,也不再有情誼。
他搖頭,“你跟我回去,休要理會我母親。”
我不想過問他的家事,卻也聽出他語氣的冷硬,十分不解他母子二人何至如此。
胸口的傷隱隱作痛,大約是月光下我的臉色太差,他清臒的麵容上出現幾分焦急,道:“我帶你回家,是因我爹所住的那處山穀一直有仙澤滋養,能種出不啻於仙品的草藥,你去住下幾天,至少對身子好些,莫要聽我母親的那席話。”
仙澤?我皺眉。蒼碧穹對凡界的治理一向嚴苛,除非是神器掉落凡間因緣際會被人識得,或是千百年來修仙問道的清幽所在,否則不可能有此等現象出現,那麼,會不會是鳳尾的關係?
心中燃起了一絲希望,如果我能找回兩根鳳尾,即使不要回阿肆的那根,沒準兒能找到其他法子保命。雖然這其中的機會不大,但能活著總比死翹翹的強。
不過,誰說本鳳就一定要去看他老娘的臉色?
找鳳尾的法子多得是,我隻要確定它幻化成了什麼就行。
於是——
懶懶地伸腳,在那塊軟肉上撓了撓,被步伐顛地有些昏昏欲睡,我不耐煩地喊:“還有多久才到啊~”
然後我就能聽到回聲傳來,是本鳳嬌嬌柔柔的嗓音,“還有多久才到啊~”
啊我真想死,這還沒到羽族發情的季節啊!
屁股下的“坐騎”用力顛了一下,大概是某人扯動了麵肌在笑,我冷哼,“你笑毛啊!”
他抬手撓耳朵,修長的食指伸進來,被我一把抱住,啊嗚咬了一口。
沒錯沒錯,本鳳讓他施了個變身咒,把我變成蠶寶寶大小的樣子放在他耳朵裏,把他的頭發扯了一束下來當做門簾,遮光效果真是不賴。
一個囫圇覺醒來,就聽到重吟清淡的聲音,“我們到了。”
我把頭發簾子稍稍撥開一個縫隙探出腦袋,他娘依舊是不待見他的,偏著頭坐在上座喝茶,他爹未見蹤影,我還在思忖這倆母子不會就這麼對峙下去吧,忽然有個好聽的聲音從另一邊傳來。
“重、重吟哥哥……”
唔,該怎麼形容呢,真是一把清音,難得的是柔而不嬌,清越如水,光聽著嗓音就能想象到,那必定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好姑娘。
我坐在重吟的左邊耳朵,卯足了勁也看不到右邊的情況,但從重吟驟然變冷的語氣看來,他似乎並不願意見到她。
“你來這裏幹什麼。”
茶杯被優雅地摜在地上,重吟母親施施然地起身,將那姑娘拉至身邊,“她是我的客人,不勞你招待,你生什麼氣呢?”
這是把之前重吟的話原原本本還給他了。
想來這姑娘該是他們家內定的兒媳婦,無奈不招他重吟小爺的喜歡,才鬧得雞飛狗跳。
重吟倒也不懼他母親的隱怒,正聲道:“我想我早就說的很清楚,我喜歡誰,要娶誰,都是我自己的事,但是你記住了——”他的聲音一下變輕得輕飄飄的,帶著三分警告七分輕視,對著那姑娘道:“反正不可能是你鳳青。”
死一般的寂靜。
良久後,我聽見那姑娘輕輕地笑起來,真不知道她是吃什麼長大的,竟能在這時保持著這樣的風度——我本以為會有一出一哭二鬧的把戲。她完全忽略了重吟的話,隻說:“重吟哥哥,聽說你救了一位姑娘,我特地從我爹那裏帶了一株凝魄草,希望能夠幫得上忙。”
重吟像是被定身法定住了一樣。
凝魄草啊,這不是隻能長在冥界、用以收魂結魄的草藥麼?一百年才能長出這麼一株,閻君寶貝得跟蛋似的。我還昏迷不醒時,據說這草藥是成日往嘴裏灌的,冥界那片凝魄草都被二哥搜刮光了,閻君見到顏柩都跟見仇人似的。
這小姑娘居然隨隨便便出手就是一株凝魄草,倒真是來頭不小。
我低歎了口氣,對僵住的重吟道:“這草對我的傷沒用。”
他這才緩過來,一言不發地邁出大堂。
我自然是知道他的躊躇,一株凝魄草,對我尚且珍貴,且不論是他了,而他想得到那草藥,無非是為了我的傷。
其實怎麼會沒用呢,我的魂魄至今不大穩定,容易渙散,隻是我也不願別人為了我去做違心的事。
我打個哈欠,翻身繼續睡覺去也。
明日,該想個什麼招兒溜出去找鳳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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