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大雨已經歇住,涼風透窗而入,將窗紙吹的時鼓時凹,像一聲聲悠長的歎息。
大漢盯著錢日生青黃不定的麵龐,良久,此時他已經掂量出事情的分量。自己現在負傷被人通緝,身懷辛密沒有了結,不能死的不明不白,要盡快出城才行。
他看著錢日生陰沉沉的臉,眼前的這個仵作也是命不久矣的樣子,自己胡亂插手,給他當刀使……他不禁撓了撓頭,心裏一陣的發焦。
素昧平生的兩人,現在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
大漢起身走到桌前,揉搓著手指詢問道:“究竟怎麼回事?你把話說明白了行不行?”
錢日生用手扶了扶燈歪倒的燈芯,搓著指上的燭油,千言萬語都不知道該從何處開口。他想到翠兒又想到瘦狗,不禁又出了神。
大漢有些不耐煩,點了點桌子催促道:“你倒是說啊。”
錢日生終於悠悠的歎了口氣有了回應:“郡守是假冒的,被我朋友發現了,此時已經被滅口,現在城門緊閉,恐怕……”他心憂的抬頭看著大漢:“我也會死。”
短短幾句,大漢已經明白了首尾,心裏也是一亮,果然是這樣!
他上下打量著錢日生,繼續確認道:“你認定是假的?你也親眼見了?是不是!”這個問題他一直縈繞心頭,此時更是急切的想要知道。
錢日生燈下凝眉思索,從瘦狗發現郡守假冒後被殺,再到自己死裏逃生,然後偷令簽出城未遂的經曆,慢慢說了一遍。
屋內一時無人說話,沙沙雨聲中如荒廟一般岑寂。
大漢微微閉目細聽,良久,才瞿然睜目感慨道:“好險呐!”他臉色凝重:“這麼說——現在要想出城,隻能架著那假郡守硬闖了!”
錢日生抿著嘴沉沉的搖了下頭:“不,我要親眼看著他死!郡守一死,必然要火速上報,到時候水落石出,我們就能活命!”
“你活個屁!”大漢指節叩著桌子說道:“我現在傷還沒好,經不得廝殺,再說為了你這破事,讓我賠條性命?”他嘿嘿的一聲冷笑:“這天底下就你精明!”
他忽地站起身隨後又慢悠悠的補了一句:“我現在就可以走,隨便躲哪裏,到了第十天,”他一轉臉挑著眉毛看著錢日生:“老子一樣能出城!”
錢日生麵無表情,緊跟著就是一句:“你跑了,那郡守的案子可就算在你頭上了,你撕擼了明白馬?”
他對大漢不甚了解,此時也隻能放手一搏。晚上驚心動魄的那一幕深深烙在他的腦中……
“殺了我你無法善後!”
明晃晃的刀刃猶在眼前,那假郡守陰惻惻的話語字字清晰:“這有什麼無法善後的,城內殺手幹的,反正有他擔著,多背條人命打什麼緊。”
錢日生腦中急速飛轉,要想活命,就要拚個魚死網破!他死死盯著大漢,心裏盤算已定。
一定要讓他插手!自己最多擔上個“被迫脅從”,反正賀大人是被人頂替的,自己抗拒在先,處理的好,能抽身事外也不是辦不到的!
他一想到這個關節,立刻又頂上一句:“你難道沒有家人嗎?”
豈料那大漢聽了這句話仿佛定身法一樣,釘子般定在原地,瞳仁亂跳又慢慢坐了下來。
錢日生內心突突狂跳,偷偷盯著那大漢,嘴角都緊張的有些抽搐,他見過不少亡命之徒,可這兩天的交往讓他產生一個直覺——眼前這個大漢和江湖人有些不太一樣,他猶豫!
人一猶豫就有牽掛,有牽掛必有顧忌!
大漢沉著眉梢,雙眼都埋在陰影中,一時陷入沉思。
郡守之死,如同雪裏埋屍,久後必明。他捏著自己的胡須,心不在焉的撚著。
自己密約郡守,按理應該極其隱蔽才對,賀大人被人殺官頂替,難道是衝著自己來的?他有種直覺……走風了!
這個案子日後必定震動朝廷,自己生也好死也好,屎盆子都會扣在自己頭上,到時候來個“拘捕撲殺”就地滅了口;或者“畏罪潛逃,格殺勿論”……當官兒的豈不是想怎麼說就怎麼說……
他越想越怕:自己一走了之,兄弟們可就白死了!而且……自己老母阿妹還在呐!刺殺郡守,多大的罪名!光靠自己也扛不住啊!
錢日生目不轉睛的盯著大漢,他等待的心裏也是百抓撓心,這人要是不肯幫忙,自己可怎麼辦!
這時隻見大漢一拍腦門,深深吸了口氣,錢日生也隨著一喘,期待又驚恐的盯著。
燈影下大漢微微抬起頭,眼縫裏柔光流轉,心裏已經定奪好了:要幫仵作!到時候,殺郡守的是仵作,誰還在乎城裏有沒有自己這個逃犯呢?反正這短命鬼沒個家人,天下這麼大,他有的是地方躲!
各懷鬼胎的兩個人,在這冷風夜雨之中達成了一種不可言明的默契,互視一眼,卻都閃爍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