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幾場透雨過後,晴天顯得格外明媚,沿街的商鋪也漸漸熱鬧了起來。
錢日生帶著傘竟然沿著大道走到了衙門口,他停下腳步,仰頭直視著刺目的日頭,前胸因為他的大膽的想法而起伏不定。
當一個人在絕境中又要麵對一個極其強大的對手時,他的想法往往簡單而又直接:
麵見郡守,近身刺殺。
隻要得手必然驚動衙門而火速上報,上頭來人就會水落石出,自己就能活命!至於假郡守身邊的師爺……他也想好了如何將其支開。
那天晚上他已經領教了假郡守的厲害,要想硬拚自己死路一條,所以,隻能出其不意。
首先不能赤手空拳,他是仵作,跟著師父檢驗傷口之時,會準備各種各樣的刀具用來嚐試複原案發的情形。對兵刃的選擇,他著實考量了一番。
他特意選擇了一柄刃長六寸的剔肉尖刀,便於藏身也極其鋒利,捅刺是最難防也是最隱蔽的。
“殺人也是門手藝,”師父故去多年,錢日生幾乎沒有什麼追憶,直到這時,他才開始回味師父的話語。希望能從隻言片語中,得到一些幫助。
“有的人手髒,總喜歡胡砍,傷口亂七八糟,可真正致命的反而是對方流血過多。纏鬥越久越容易被人發現,說不定還會被人反殺。”
周圍人聲鼎沸,可師傅的言語在他腦海中卻愈加清晰:“可有的人就非常講究,瞅準了一刀就是一刀,不拖泥帶水,得手就能脫身,每一步人家都邁的紮實。”
他思索著師傅的話語,怎麼都覺得意猶未盡,特別是最後一句,以前從未留意,此時此刻,卻讓他有了新的領悟。
“一個人的秉性和腦力,和會不會功夫無關,講究人幹什麼都講究。”
師父教他驗屍的時候總喜歡品評屍體上的傷痕,碰到一些血肉模糊,傷口橫七豎八的“活計”,師父往往不屑一顧,驗狀也寫的頗為隨意,“亂刀致命”就算交代了。
但是碰到角度清奇,傷痕利索,或者手法巧妙的屍體,師父就顯得頗有興致,尺寸、形狀、手法……都記錄的極為詳細。寫到得意處,甚至還會酌飲一杯,嘿嘿發笑。
錢日生一路走著,一邊想著心事。講究人幹什麼都講究,他這次出門,也是算準了才行動的。這是他邁出的第一步!
就是想看看假郡守對自己究竟防到什麼程度,如果連門都不準出,那就真的難辦了。
可他現在好端端的走在街道上,說明對方也有忌憚——興許是生怕自己當街喊破他的秘密!亦或防止自己魚死網破,畢竟現在他還不能死的太早……
哦,不對!他停下腳步,仵作的仔細在這一刻似乎起了一點作用,他突然想明白對方的用意了。
對方是想查清楚,自己還和誰有過聯係,畢竟一旦秘密傳到了第三個人那裏,就不再是秘密了。
微妙的博弈往往在雙方的小心權衡之間,誰都想要再進一步,卻都會忌憚對手的反噬,於是便有了一個相對平和的局麵。
假郡守武藝高強,自己肯定敵不過;大漢身上有傷,也指望不上,而且對方身邊還有個師爺,據大漢說也是一身的好功夫。
怎麼算自己都是劣勢。但是劣勢有時候是可以改變的,死裏逃生的他慢慢發現自己並不是一無所有,似乎手裏還有一顆骰子!
他長長的吐了口氣,走到門房,輕輕敲了敲門。
“誰呀?”門裏含糊不清的聲音傳來,隨即門吱嘎一聲打開,老楊頭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便露了出來。
錢日生遞上傘說道:“楊伯,謝你的傘。”不知道是觸動了什麼,他平時都是喊“老楊頭兒”的,今天卻喊了聲“楊伯”。
老楊頭聽了卻微微愣了一下,隨即讓了身說道:“來,進屋坐會兒。”
這時候錢日生卻莫名的退縮了,他猶豫著說道:“不……不了吧,我……”
老楊頭紫棠色臉龐映著陽光微微泛光,一張臉刀刻斧鑿似的,語氣卻很平和的接過話:“仵作嘛,都是公門裏的人,有什麼避諱的。”
錢日生心裏泛起一絲柔波,一瞬間仿佛被擊穿了似的,眼淚珠止不住的打轉。老楊頭好似沒看見,倒了杯酒遞了過來:“來,陪我喝點。最近刑房的都在城內搜尋命案殺手,忙的連軸轉,正好,咱們爺倆也清閑清閑。”
錢日生哎的答應了一聲,坐下來卻一仰脖將酒一飲而盡,熱辣的酒水順著喉頭,激的胸腔一陣的發燙,嗆得他一陣的咳嗽。
“怎麼愁眉苦臉的,”老楊頭夾了口菜,嘴裏一邊嚼著一邊說道:“吃菜,剛炒的鍋邊肉。”
錢日生心裏泛起一陣的感動,除了跟瘦狗,這輩子還沒跟誰正經在一個桌上吃過飯,他低下頭,哽咽的嗯了一聲,卻不動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