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拉罐滴溜溜在地上滾動的聲音響起,四下寂靜,唯有一個個空空的鐵鋁罐從台階上撲通撲通輕盈落下,奔向黑暗的遠方。
謝小圓微微向一邊靠去,不知是不是酒精讓心跳加速,臉在空氣中一寸寸接近他,終於悄無聲息的枕著那方肩頭。
皮膚接觸到他外套的衣料,有幾不可聞的窸窣聲,那樣真切又虛幻,讓她幾乎淚盈於睫。腳邊是雜亂的啤酒罐,不時被一腳踢落,順著台階歡快跳躍,在月光下泛著潔淨的金屬光澤。
噗次——他又開了一罐,一仰頭對著嘴灌下。謝小圓看著他的喉結,一上一下聳動,滿是性感的靜默,也不自覺咽了口唾沫。她掉開眼睛,燒紅了臉,繼續安靜的靠著他,貪戀這刻偷來的親密。
他們坐在這個城市隨處可見的鋼管扶手水泥台階上,徐子洋本就不擅喝酒,早就意識模糊,隻知道機械的一罐接著一罐。
韓天齊一出現,他就被毫不留情的踢回原地。百試百靈,簡直邪門。他把啤酒罐緊貼在臉上,冰著那焦灼的毛孔。
一隻手輕輕拉過拿鋁管的手掌,掌心相對,在他耳邊低低說:“這麼難過,當初又為什麼要自作主張為他們撤訴,還瞞下所有人,我真的是不懂你……”
“嗯……”
徐子洋胸腔中悶哼一句,難受的解開領扣,把手掌中微涼的東西又一次貼上臉。謝小圓嘴巴張的連下顎骨都酸痛了,差點流了一地口水。手背上的血管爭先恐後彈跳,像武俠小說裏的六指琴魔,簡直要走火入魔了。
她痛咬下嘴唇,暗自說,謝小圓!你要爭氣點啊!手抖什麼抖,快變成扇人家巴掌了!
“展顏,我不聖人……”他突然開口,語氣裏有謝小圓從沒聽到過的軟弱,“我給了他三個小時,我想三個小時裏你不打電話來撤訴,那我就賭贏了……我會幫你徹底斷草除根……可是,可是真到了那時候,我竟然猶豫了……我想到我打過他,耍過他,諷刺過他,卻沒有賣給他任何消息。這樣贏的一點也不光彩……”
“不光彩……我已經做過不光彩的事了,是,他韓天齊是比我厚道,非洲的事就這麼悄無聲息的壓在心底……我不能再在這上麵輸人,我徐子洋也要大方一回……”
“你知道的,我最是講究公平合理,所以我自作主張撤訴了,算是賣他一個人情……以後我和韓天齊兩不相欠了!”徐子洋的聲音越來越高,含含糊糊說著。
“我沒有對不起你的地方,我大可以不告訴他你在咖啡廳,我大可以堅持判決離婚……但是,結果也還是一樣的,你們還是會走到這一步……有沒有真的離婚,根本沒區別,隻是滿足下我可恥的虛榮心而已。”
他大著舌頭,胡亂朝天空訴說著,這些話比謝小圓認識他到現在加起來的總和都要多。她皺起心房看著他,無限委屈。手指輕撫過他濃重的眉,心疼的無以複加。謝小圓沒想到自己真的是言情小說裏的炮灰女配角,說著惡俗的台詞。可是在這一刻,她腦子裏唯有這一句話:
“別傻了好不好……徐子洋,別再追逐一個根本不可能的答案了,你這麼聰明的人,為什麼就不明白呢。”
“傻……是啊,你說這丫頭是不是有點傻……自己傷心成那樣,還要來論壇發最後一帖說是要出國念書,暫時告別大家,叫所有人不要擔心。她怎麼總是那麼傻,一直這麼傻……”
徐子洋想到,要不是最後他通過IP查到她的位置,今天的一切不知該成什麼樣。可他得到了什麼,無非是為他人做嫁衣而已。
“你是Justice?”謝小圓遲疑問道,她知道展顏的論壇裏有個死忠的讀者。
徐子洋沒有回答,此時記憶走進這兩年繽紛的街景裏,每個轉瞬之間都是展顏的笑靨,是獨屬於他的美麗。
小圓抬頭,看到的是沉浸在往昔的臉,又像是聖經裏高深的麵目,她怎麼也讀不通透。
“徐子洋……”他隻覺得一團軟軟的身軀往懷中堆來,如同綿軟的波浪。
“你真的很愛很愛她嗎,沒有一點點地方留給別人嗎。”她環緊他的腰,把頭埋入外套中悶聲問。
徐子洋哈出一口白霧,熏人的酒氣包裹住他的眉眼。愛不愛的,早就不重要了……展顏之於他,就是一種信仰,是他一個人的宗教。徐子洋灰色嚴謹的世界裏,不輕易朝別人開放,最初的心動一路幻化,最終不知是愛的執著,還是性格的偏執。
“我知道的,我真的知道的,”小圓滿含熱淚抱緊他,歪過身子擰著腰,又不敢壓著他,隻有半個屁股著力,疼的酸麻。
“就像聖經裏救贖心靈的故事一樣,顏顏是那個閃閃發光的女神對不對。我真的無所謂她會不會當你一輩子的女神,可是,女神不能拿來過日子的呀……現在像田螺姑娘一樣又會做飯又勤快又可以被男人使喚的女神已經絕種了,你要不要考慮下……某些,近在眼前的人呢……”
小圓的淚噴薄而出,沾在他的外套上。聲音慢慢輕下去,謝小圓有點懊惱,這樣直白,和叫花子有什麼區別。這兩年裏,在不順心的時候,她也學會了在人前一張笑臉,憋到角落才敢放聲哭。每每這時候,她都會想起那個陽光的午後,吃著展顏帶來的午飯,她拍著自己的背說:小圓,你真的是個仙女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