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庫裏沒錢?”元昭詫異地問。
劉瑕聽元昭第一句是問這個,心裏倒高看他兩分,回答:“國庫裏從來沒多少錢。”
都說“天下之富,藏於中都”,結果國庫裏卻沒錢,這是什麼笑話?元昭沉吟不語。
劉瑕看元昭遲遲不說話,便道:“今夜之語,出得君口,入得我三人耳,小郎君有什麼話說就是。”
元昭習慣性握住自己的手,左右手互相揉捏一陣指腹,終於道:“本朝近幾十年都算太平,也沒有大的天災,陛下亦非奢靡之君,繼位數載不曾廣納妃嬪、大興土木、搜羅奇珍……我今天還去大市走了一趟,長幹裏一處大市,一天流入流出的金銀便不可數,這樣的大市中都最少有二十來個,我不明白,國庫怎麼會空虛至此?”
王綸在旁聽得好不自在,看元昭表情,一時瞧不出他是明知故問,還是真不清楚。這話他不敢也不能讓劉瑕答,笑吟吟地接過來:“好好,不愧是小師弟,立刻想到關節,陛下讓你跟姚越入尚書台,想知道的也是這個。”
元昭更莫名其妙:“陛下不能知道國庫有多少錢?”
“這個……尚書台中左民、度支二曹,一直由謝氏與朱氏主持。”王綸委婉地回答。
元昭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國庫的鑰匙掌握在士族手裏。
現在了理清頭緒,元昭再聯係“有能者堪為君”這句話,終於想清楚劉從晟的用意,並對天子佩服得五體投地。
因為這一手實在太漂亮!元昭自問他事後能看得懂,但事前卻未必想得到。
征選太子舍人是引子,引出爭儲的伏筆再提拔寒門,令士族警覺各自站隊,分投信王與安王;然後再借儲位之爭,把兩位親王的屬官放到尚書右丞手下;最後這一句“有能者堪為君”真正是點睛之筆,眼下國庫空虛、邊防告急,信王與安王誰能從士族手裏摳出錢來誰就是有能者,士族為了扶持自己選定的殿下,這錢吐是不吐?
而他跟姚越,就是天子利用兩個兒子的手,往士族錢袋上紮的兩枚釘子與棄子,士族最後吐多少金銀,會怎麼吐,就看他們能找出什麼辦法,如果這事不成,他二人會最先被用來平世家怒火。
想到這裏,元昭覺得自己背上的汗毛都豎起來了,但摻和儲位之爭從來九死一生,這是他們自己選的搏命路,他不至於想不通。但靠這樣決定儲位,安王已經占了先機,因為王謝元朱四姓中,除了朱氏中立,謝元都支持劉璞,劉璞的阻力顯然更小。
元昭忍不住看劉瑕一眼,他早聽說劉瑕不得聖寵,心中一直半信半疑,現在看來,劉瑕是真的不得天子歡心。
書房中一時寂靜,外麵的蟲鳴清晰入耳。
劉瑕也知道父親今天的舉動,最讓劉璞得益,但若到今日他還會徒然不平,便愚鈍之極。劉瑕百無聊賴地敲著桌麵,問:“小郎君在想什麼?”
“我在想,殿下為……”元昭猛然回神,發覺自己差點問出心裏話“殿下為什麼不討陛下歡心”,立刻強行轉口:“為今之計,用尋常手段恐怕勝算不大,該怎麼才能為殿下贏?”
王綸比元昭大不到十歲,但在少監的位子上坐了幾年,日日同那些奸猾似鬼的同僚打交道,自負有些看人的能耐,就他看來,元昭對劉瑕不論為什麼,的確有忠心。王綸雖然疑惑,但更多的是放鬆戒心,道:“凡事謀定而後動,小師弟,你先上任,在朱右丞手下探清楚朝廷具體的收支用度,我們再做計較。”
元昭對王綸點點頭,應下:“好,我聽師兄的。”說完他臉上又浮起苦惱之色,轉向劉瑕道:“殿下,我是初次入朝為官,許多官場顧忌都不知道,怕做錯了什麼事得罪人,我又是殿下的屬官,對方隻怪罪我還好,就怕會為殿下結仇,那我便罪無可恕、萬死難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