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都,棲玄寺。
山中雲煙繚繞,佛塔廟頂掩映在雲霧之後,禪房中充盈著檀香的味道,敲擊木魚的聲響一聲聲傳到禪房外。小沙彌領姚越跟姚珀走到門前,他門也不敲,直接推門往裏走,邊走邊大聲說:“師父!姚施主帶小姚施主來複診啦!”
木魚聲停了,一顆花生仁飛來彈到小沙彌的腦門上,小沙彌“哎喲”一聲捂住頭,瞪一眼從裏麵走出的桓,敢怒不敢言。
桓真今天穿一件厚厚的夾棉僧袍,手中握著一串晶瑩剔透的琉璃念珠,還是那副清淨無垢、讓人信服的音容,他雙手合十向姚越與姚珀一禮,關懷道:“阿彌陀佛,姚檀越數日不見了,你像消瘦不少。”說著又笑眯眯地看向小沙彌:“站著幹嘛,還不去倒茶?”
小沙彌把花生仁把嘴裏一丟兩下嚼碎吃掉,嘟嘟囔囔地去了。
姚越這幾個月為檢籍一事十分忙碌,他雙手合十向桓真還了一禮,神情裏頗見疲態,道:“最近忙於公務,總不得空來拜訪,對了,禪師,我不在時,姚珀有沒有老老實實來看病?”說完他瞥向姚珀,姚珀轉臉看向門外,臉上沒什麼表情。
姚越一看他這油鹽不進的樣子,覺得腦仁自己都疼起來。
往日養一個姚謙已夠他受的,新撿一個姚珀也沒讓他省心,隔三岔五姚謙就要被姚珀打哭一次,這倒罷了,總歸是姚謙自己活該找打,他們倆半大不小的動手有分寸。但姚珀有啞疾,姚越因跟桓真禪師有交情,知道他的醫術比尋常大夫還強一些,就帶姚珀來找桓真看能不能治,桓真看過後說能治,隻要姚珀好好吃藥、定期針灸就行,姚越大喜過望,就按期帶姚珀來棲玄寺複診,後來忙於檢籍就叮囑姚珀自己去找桓真。結果這兩天他略得些空當,昨天姚謙就找他告狀,說姚珀最近沒好好去瞧病,該複診的時候都在城裏到處閑逛。姚謙雖然跟姚珀不對付,但從不說謊,所以姚越今天才特意一道過來。
桓真好笑道:“他又不是四、五歲的小孩,看病還會不老實?當然來了。”
姚珀扭回頭看向桓真。
姚越聽得一愣:“……來了?”這跟姚謙的說法不同,他遲疑地問:“是次次都來了?”
桓真一臉不明所以:“對,次次都來,怎麼了?”
姚越不想相信弟弟學會了撒謊,但他看看光風霽月的桓真,出家人不打誑語,桓真禪師更沒必要說謊。
“沒什麼。”姚越搖搖頭,想想是他太縱容姚謙之過,決心回去後狠狠教訓他一次,“勞煩禪師施針吧。”
裏間檀香的氣味更加濃鬱,明明是青天白日,屋裏卻點起了蠟燭。姚珀盤腿坐在一張蒲團上,看桓真從櫃子裏拿出一包銀針,先將針放入燭火中灼燒,然後一根根地用酒擦拭,施針的過程又長又無聊,姚越已被小沙彌領去另一間屋子看經書。
桓真耐心地擦完最後一根銀針,拿著針袋在姚珀麵前坐下,見姚珀麵帶戒備,便微微笑道:“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為什麼要幫你說謊?”
常人見了桓真微笑,都會覺得如沐春風、如遇甘霖,但姚珀看他笑隻覺得煩人,懶得理他。但下一瞬,姚珀聽見對麵的人又說:“我也想知道,你為什麼要裝啞巴?”
姚珀渾身一僵,坐姿有了細微的改變,他抬起眼凝視桓真,黃色的眼瞳中一片惡意。
桓真繼續溫聲道:“我猜你對漢人的語言應該也很精通,對不對,阿那律殿下?”阿那律,在梵語中代表如意。
變故隻在一霎那,桓真話音剛落,就覺手中一空、咽喉一緊,下一瞬他已被按倒在蒲團上,姚珀用膝蓋頂住桓真的小腹,左手扼緊身下人的咽喉,讓桓真的呼吸變得艱難,而他的右手捏著一枚細細的銀針,針尖距桓真的眼球隻有存許。
“誰拍你來的?”姚珀死死看著他,吐字因久未開口略顯含混,但出口的的確是堪稱流利的漢話,“你們來了多少人?說一句假話收你一隻眼。”
桓真已被扼得臉色通紅,但他看著麵前少年,反而咧唇無聲地笑起來,嘴角越咧越開、笑容越來越大,表情裏俱是喜悅與得意。
這真是詭異的表情,姚珀之前隻覺得這和尚煩人,現在則被他笑得滿心惡心,他左手加重了力道。
“咳……放鬆,咳……我說……掐死我……姚越還在外……麵。”桓真被掐得咳起來,用氣音斷斷續續地笑著說。
姚珀警惕地往門外瞥一眼,手上稍稍放鬆。
桓真喘勻了氣,又咳了兩聲,問:“殿下如果現在殺了我,打算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