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是青魚,煎得外皮脆黃,內裏的魚肉卻鮮嫩多汁,用筷子挑著沾些酸甜醬汁,配冒蒸汽的香米,聽著庭外雨落屋簷,極自在。
倘若沒有顧楨作陪的話。
憐鶯沉默地幫她剔魚骨,眼下日西沉,她維持了整天的笑肌也變得有些僵硬,倒更像欲哭無淚。
顧楨顯然也注意到了這點,揮手讓她退下:“此處比不得皇宮,粗茶淡飯的,不知娘娘可喜歡?”
再美味的飯菜如今也同嚼蠟差不多。
瑤姬滿足點頭,在顧楨期許的目光下,硬是吃光了整條魚。
每咽一口都仿佛在吞毒藥,讓她可憐的胃抽搐不已。
她不想吃顧楨給她的食物、湯藥和茶,甚至連憐鶯提著的香爐,都讓她倍感不適。
可如今落得這麼個無路可逃的去處,又遇上這麼個深不可測的人,除了暫時妥協又能有什麼辦法。
瑤姬方才粗略估算了下,晴霧山莊內的仆從大概有二十左右。
萬一惹得顧楨翻臉,想製服她簡直輕而易舉。
“來時見顧先生似乎在寫藥方,是治什麼病的?”瑤姬硬著頭皮和他閑聊。
顧楨明亮的眸暗了幾分:“給一個人祛毒的,無奈在下學識淺薄,這些時日嚐試了數十種辦法,都無計可施。”
“什麼毒這等厲害?那人還有救麼?”瑤姬不知他說的是真是假,剛剛在山莊內閑逛,也沒遇到過重症的病人。
“說來慚愧,那毒還是在下親手研製的。”顧楨用手尖掃了掃臉頰,笑得有些窘迫。
瑤姬掩麵打趣:“原來罪魁禍首就是顧先生啊,那這毒可也是你下的?”
顧楨點頭:“不錯。”
瑤姬:……
她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屋內陷入一種詭異的沉默,良久後,顧楨又幽幽歎了口氣:“可我現在有點後悔了,隻希望那人能在剩下的日子裏過得舒心吧。”
“你……”瑤姬險些被剛入口的熱茶嗆到。
這顧楨一臉惋惜地望著她是幾個意思?從剛才就一直對她殷切關照又是幾個意思?
那個被他害慘的短命鬼,該不會就是她吧!
“哈哈,在下不過跟娘娘開個小玩笑罷了,顧某世代行醫,學的都是救人治病的本事,哪兒能害人呐。”
顧楨被瑤姬的反應逗笑了,是那種發自內心的笑,甚至連蒼白的臉都浮現了些許朝氣。
“本宮不喜歡這種無聊的笑話!”瑤姬勉強平複呼吸,險些沒繃住。
她現在神經敏感得很,這家夥竟然還來回挑逗!
顧楨抿起薄唇,宛如被訓斥的無辜孩童,不過眼中分明又閃著狡黠,擺明了是死不悔改那一卦的。
“娘娘自醒來後就處處小心,呆板得似池塘裏僵死的魚,全然沒有初見時的靈動了。”他拍拍手,守在門外的數名仆從立刻進來收拾殘羹。
“在下以為,人呐,還是鮮活點有趣,若各個都似木雕泥塑的,這世間還有什麼樂子。”
他朝瑤姬規規矩矩行了個臣子的禮,推門離去:“明日見,昭妃娘娘。”
瑤姬藏在寬袖中的拳頭緊握,覺得受到了莫大侮辱。
呆板?
僵死的魚?
在她十數年的演藝生涯中,還沒人膽敢對她的演技做這種評價。
好大的狗膽。
服侍瑤姬洗漱完畢,憐鶯鋪好萱軟被褥供她休息,便帶著燈燭離開了。
瞧著門外透映的燭光和人影逐漸遠去,瑤姬在心中計算著時辰。
晴霧山莊沒有打更人,外麵連綿陰雨也看不見月光,瑤姬裹緊了被子,溫暖又躁動不安。
她躺不住了。
足足又熬了約莫兩個時辰,外麵雨點愈大,瑤姬翻身下地,匆匆摸過鞋穿上,悄然走到門口。
警惕地拉開條縫隙,發現外麵並無看守後,瑤姬這才大著膽子離開房間。
長廊邊沿浸了雨水,即使她盡可能挑幹淨地方走,也難免濕了鞋襪。
白天做工的仆從們顯然也回去休息了,走了半天都不見半個人影。
瑤姬循著記憶來到藥房,進屋前將鞋襪全都脫下藏在門後,赤著腳進去,以免留下濕漉漉的痕跡。
晴霧山莊謎團重重,假憐鶯、昏迷的三十天和怪異的顧楨,無一不讓她頭痛。
但眼下,瑤姬想先找到那張顧楨隻寫了一半的藥方。
以前做演員時,瑤姬沒少接古代戲,兩年前還有幸扮演過懸壺濟世的女醫。
為了吃透這個角色,她在熟讀每一句台詞的同時,還特意記下那些常用的藥材,甚至是它們的藥性。
演員是個神奇的職業,能在短短一世中體驗不同的人生和悲歡離合,這也是瑤姬最為之著迷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