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開始想的是,讓她恨上洛長天,就不會再和他在一起了。
他覺得洛長天不是個好人。
沒人覺得洛長天是個好人,他是整個正道都要對抗的魔頭,阿瀾和他在一起,必定會被認為是一丘之貉,不會有什麼好結果,他不想她落得那樣的下場……
但是靖王射出那一箭的時候,他仿佛感覺到自己的信仰崩塌,開始懷疑從前的信念到底對不對。
他還沒想明白,但是他的身體已經不願意給他太多時間了。
他時時刻刻在關注著洛長天那邊的動向,知道他所以為的魔頭,為她幾乎要發了瘋,從來不舍得讓她受一點傷害。
可是自詡正義的他又做了什麼呢?
是他將她害到這個地步。
他沒資格再去評判他們之間的感情。
從救了她開始,他就將一切都打算好了,刻意留下痕跡,讓洛長天他們可以找來,想著等他離開之後,她不至於無依無靠,處在危險之中。
可是感受到她對他的關心,他又有些舍不得這樣的日子了,所以今晚跑出去,將之前留下的一個標記給抹掉,想要再爭取一點和她相處的時間,哪怕隻有一天或半天都好。
可是沒想到洛長天會來得那樣快。
隻一招就幾乎要了他的命,可見對他的恨意。
他強撐著最後一口氣回來,隻為再看她一眼。
"阿瀾……"他叫她,聲音顫抖。
他伸手去拉她,阿瀾卻下意識避開。
溫遇的手頓在半空,好半天才落寞地落了下去。
他微弱地說:"我知道,你怪我,是我對不起你……"
阿瀾已經聽不見太多聲音了,她抬起手,遮住了自己的臉,死死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想溢出一點哭聲。
這世界要給她多少惡意才肯罷休?
善兒走了,劉安背叛她,她最信賴的皇叔差點殺了她。
而現在,她重新信任的人,竟然又是一個騙子,是造成她悲劇的幕後黑手!
"阿瀾師妹……"溫遇忽然叫她。
阿瀾猛地看向他,"你叫我什麼?"
溫遇已經有些不清醒了。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微不可聞,身體裏最後的力氣也消失了,他身體搖晃了兩下,最終還是往後一仰,倒在了地上。
阿瀾恨他怪他,但是看見他這模樣,還是忍不住上前去,她沒應對過這種情況,但是也看得出來他已經活不了了,叫大夫來也沒用,隻能慌亂無措地說:"你別死……"
溫遇的眼前已經變得模糊起來,但是她溫熱的眼淚掉在他臉上的感覺,是那樣的清晰,還聽見了她的話。
隻有短短三個字,對他而言卻仿佛勝過千言萬語。
她不是那樣恨他,就已經很好了。
嘴唇輕輕動了動,他費力地說話:"阿瀾師妹……"
他艱難地偏轉過頭,看著眼前模糊的影子,仿佛看見當年那個笑容狡黠靈動的少女。
"若我……還能回去,等我再……再去天衍宗,阿瀾師妹,親自帶我……上破嶽峰,好……好不好?"
可他知道,縈堯那裏出了問題,他可能,真的要死了。
他用最後一點力氣,抬起手來,似乎想要去觸摸她帶淚的臉龐,可是還沒碰到,手就無力地垂下。
那雙眼裏的光彩慢慢黯淡下去,直至完全消失,接著他眼皮緩慢地闔上。
"溫遇……"阿瀾呆住了。
她顫抖著手,去抓住他的手,隻摸到一手冰涼,沒有絲毫溫度。
她的手慢慢地收緊,伏在他漸漸失去溫暖的屍身上,哭得不能自己,"溫遇,我不怪你了,我不怪你了,你醒過來啊……"
卻忽然,身下一空。她反應過來撐住身體,就發現他的屍身散發著瑩潤的光芒,而後仿佛幻影一樣,變作無數光點,逐漸消失在夜色之中。
"溫遇……?"阿瀾茫然又慌亂,無措地伸出手去夠那些光點,隻摸到一手空。
"阿瀾。"忽然有人叫她。
熟悉至極的聲音,讓阿瀾陡然僵硬起來,她緩慢地回頭,看到站在暗影中的那一道身影,瞳孔驟然一縮,嘴裏不自覺地發出微顫的聲音:"皇叔……"
靖王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那裏的,他抬腳,慢慢朝著阿瀾走去,"阿瀾,我來接你。"
他語氣正常得不得了,仿佛他們之間什麼都沒有發生,他依舊是那個對她寵愛又縱容的人。
可是阿瀾看見他,卻隻覺得渾身發冷,不由自主地就往後退去。
看見她的反應,靖王腳步倏地一頓。
他不再向前。而是對阿瀾伸出手,說:"阿瀾,過來。"
就好像還在冷宮的時候,她不聽話又悄悄往屋頂上爬,他來了就站在下麵,對她伸出雙臂,說:"阿瀾,下來。"
屋頂很高,但是有皇叔在下麵,她就一點也不怕,笑嘻嘻地直接往下一跳,落進他的懷裏。
怕他責怪她,她還會和他撒嬌,說:"我隻是想要看看皇叔什麼時候會來。"
可是阿瀾現在再也沒有朝他接近的勇氣了,她看著往日最為依賴的人,仿佛在看一個陌生人,甚至眼底還流露出恐懼。
靖王又說:"阿瀾,過來。"
他的聲音輕了一些,仿佛帶著誘哄的味道。
阿瀾卻下意識又往後縮,她從地上站起來,然後飛快地往後退,直到背抵著牆,再也無路可退。
靖王稍稍一頓,而後朝她走去。
阿瀾想要往旁邊跑,但是速度不及他,剛剛邁開腳步,就被扣住了腰肢。
她陡然激動起來,大叫著胡亂踢打,"你放開我!放開我!"
靖王低頭,看見她布滿淚痕的臉上滿是驚惶,動作便猛然一頓。
他喊她:"阿瀾。"
阿瀾卻拚命搖頭,不願意聽見他的任何聲音,她依舊哭著喊:"你放開我……"
她手腳上都用了勁,但是靖王仿佛感覺不到疼似的,動也不動,就這麼任由她鬧騰,就像這些年來一直縱容她在他麵前的小任性一樣。
感受到她崩潰一般想要逃離,他隻感覺到喉嚨仿佛被人給狠狠攫住了,幾乎讓他要無法呼吸。
閉了閉眼,他猛地將人抱了起來。
"你放開我!!"阿瀾像是受了刺激,狠狠咬在他肩膀上,眼中流露出的是仿佛幼獸麵對敵人的凶狠。
她牙齒上用了很大力氣,但是靖王感覺不到肩膀有多疼,他隻感覺到對上她的目光之後,心髒仿佛在絞痛。
"砰--!!"
忽然小院的大門被暴力破開,木門承受不住那力道,碎成幾塊朝著四方飛去!
一道人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從那些木板之中閃過,手中利劍裹挾著悍烈殺氣,朝著靖王襲來!
那速度快到不可思議,靖王本能就要閃開,卻在這時阿瀾猛烈地掙紮起來,他不過就慢了一瞬,就已經避無可避!
電光石火之間,隻來得及微微一側身讓阿瀾免受波及。
長劍從肩頭穿過,靖王麵不改色,可對方下一招卻逼得他不得不將阿瀾拋開!
鳴玉趕進來,及時將阿瀾接住。
她抬頭見洛長天有些異樣,立即喊道:"陸紫焉!"
陸紫焉等人就要加入戰鬥,卻在這時靖王被洛長天逼上了屋頂,他目光幽暗地看了一眼縮在鳴玉懷裏的阿瀾,而後竟然往屋後一躍就不見了蹤影。
"殿下!"陸紫焉微微皺眉,快步走到洛長天身邊。
洛長天抬手,止住他的話。
他壓下已經湧到喉嚨口的腥甜,裝出若無其事的模樣,轉身朝著阿瀾那邊走去。
走了幾步,他忽然停下了腳步,對她伸出手。
阿瀾下意識就想要往後縮,可是看見他眼中熟悉的溫柔,她不由得淚如雨下,隔著水霧看了須臾,倏地就站起來朝他奔去!
她猛地撞進他的懷抱裏,死死埋在他懷裏,淚水幾乎是瞬間就染濕了他的衣衫。
她隱忍著,可是還是溢出了嗚咽聲,須臾之後,那聲音越來越大,最後變成肆無忌憚的哭聲。
洛長天被她撞得腳步往後踉蹌了一下,為了不讓她發現異常,又及時穩住,他將人緊緊抱在懷裏,感覺心髒跟隨著她的哭聲一緊一縮,讓他難受至極。
可是懷抱裏的充盈,又讓他心裏滿是失而複得的喜悅和滿足。
他低頭,輕輕蹭了蹭她的發頂,低聲說:"是夫君沒能保護好你……"
還要說些什麼,那股腥甜卻又突然湧了上來,他勉強壓下,不敢再說話,隻抱著她一下一下輕輕撫摸著她的背以示安慰。
因為洛長天的身體原因,這次吳長嶺也跟著出來了,洛長天如今餘毒未清,就馬不停蹄出來找人,這段時間幾乎沒怎麼休息過,若是常人身體早就垮掉了--而洛長天如今的狀況比尋常人也沒好多少,他一看洛長天這模樣,就知道情況不好。
"殿下……"他憂慮地喊了一聲。
洛長天卻以眼神止住了他的話,而後繼續在阿瀾麵前裝得神色如常,他低聲說:"我們回家好不好?"
阿瀾哭著點頭,終於又回到這個熟悉的懷抱,這些日子以來的難受痛苦終於漸漸消散。
她抱緊他不願意放手,經受過那麼多惡意,她感覺到最慶幸的,是他依然在她身邊。
他和別人,總是不一樣的。
洛長天將她抱了起來,無視吳長嶺的擔憂和其他人的欲言又止。慢慢走出了小院。
鳴玉去找了一輛馬車來,洛長天將阿瀾放進馬車裏,然後摟抱著她,多日來的疲憊一下子將他淹沒,終於安心地睡了過去。
阿瀾一直睜著眼睛,輕輕描摹他熟悉的眉眼麵龐。
他和溫遇,到底還是不一樣的,臉再像,氣質怎麼能一樣?
或許溫遇裝得很像,但是她不該認不出來的,她怎麼能連自己的夫君都認不出來?
也是那時候,皇叔的事情讓她分心太多,溫遇又以受傷做掩飾,她竟然將那些不對勁都給忽略了過去。
看得眼睛都酸澀了,她緊緊攥著他一片衣角,然後將腦袋靠過去,一起閉上了眼睛。
再次睜開眼的時候,洛長天還沒有醒,看著他眉眼間的疲憊,阿瀾心疼又愧疚,心裏又想著,若是她當初細心一點,看出溫遇的不對勁來,或許就沒有這些事了。
看見他嘴唇有些幹,她輕手輕腳地起身,想要去倒點茶水給他潤潤唇,隻是才起了半個身子,洛長天就猛然睜開了眼。
他將她又拉下去,緊緊抱著她不放手,聲音沙啞又急切,似乎隱隱還有些慌亂,"你想去哪裏?"
阿瀾的眼睛一下子就紅了,幾乎能想象這一段時間他有多痛苦,肯定一點不比她的少。
她又躺回去,反手抱住他,說:"我不去哪裏。"
"別哭。"洛長天低頭,輕輕吻去她的眼淚。
阿瀾這才知道,她竟然哭了。
……
大殿裏,一個年輕弟子神色驚慌地跑進來,"掌門師伯!溫遇師兄的本命燈快要滅了!"
"什麼?!"一個須發皆白仙風道骨的老者猛然站起來,滿麵驚怒,"阿遇出事了?是誰竟敢害我七星劍派的首徒?!"
"既然是快要滅了,而不是已經滅了,那就是還有一線生機!溫掌門別在這磨蹭了,趕緊去看看吧!"
老者風一般掠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