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腕處沒有重要穴位,而所疼之處也根本就不是穴位。他抬手一看,發現手腕處有一點血珠,有一點點疼,但並不太疼。
“怎麼回事?”連玉人驀然抬頭。
秦玖鳳目微眯,微一用力,手中針線一根根收了回去。她捏著繡花繃子在冰坡上翩然凝立,淺笑道:“沒什麼,隻是有繡花針鑽了進去而已。”
連玉人大驚,這才感覺到,手臂的肌膚之下仿若有什麼東西宛若遊魚般在他血管之中遊走。
他練了絕魂**,一根小小的繡花針絕對不可能刺傷他的肌膚,就算是刀劍,若沒有過硬的功力,就算刺中了他,也傷不到他分毫。可是這根繡花針,卻輕而易舉傷了他。
到底怎麼回事?
他乍然想到一種可能,看著她妖異的黑眸中那一抹淺紫,他忽然明了。
補天絕脈**!
“你竟然練了補天絕脈**?!”他震驚地說道,一臉的驚愣和不可置信。
秦玖幽冷一笑,“是的,就是為了最後對付你!”
“你,你,你”連玉人伸手去捏手臂上的繡花針,卻在無知無覺中,不知它遊到哪裏去了。但是,他心裏非常清楚,這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管,遊移到他的心髒。
“上一次,我沒有刺中你的心髒,這一次,無論你的心髒長在哪裏,你都逃不掉了。”
全身血液歸於心髒,那根繡花針很快便會沿著血液流到他的心髒。
連玉人知曉自己大限已到,他指著秦玖,忽然低低笑了起來,“秦玖,你好啊,我低估了你的狠心!”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秦玖這樣的狠心,不是對他的狠心,而是對她自己。
原來,她修習補天心經隻是一個幌子,她真正練的是補天絕脈**。這種邪功威力無窮,你修習了若是不用,便不會對自己的身體造成傷害。但是,你一旦運用了這種功夫,那便是自己生命的終結。也就是說,這種功夫隻能用一次,它將人的所有功力和潛能在瞬間凝在一點,所以那根繡花針才能無聲無息地突破他的內力,傷到了他。
因為這種邪功會對人體的經脈造成極大的損傷,在接下來的日子裏,施法者麵對的將是自己經脈寸斷而亡的結局。最恐怖的是,施法者不會立刻就死,而是要生生忍受著筋脈一點點地斷掉,直到死亡。
所以,這種邪功雖是天宸宗的武功,且威力極大,但鮮有人習練。連玉人甚至從來都沒有看過一眼這種功夫,但是,秦玖練了。
他從未想到,她會為了殺他,賠上自己的命,她對他究竟有多深的恨和厭惡。他竟還曾妄想要得到她的心,如今想來,真是癡心妄想。
他拄著劍立在那裏,望著秦玖嬌豔如花的容顏,忽然笑道:“這樣也好,也好!死在你手上,又有你不久後來陪葬,我也不算太虧。既然生前我們不能做夫妻,那便到了陰曹地府再做。生前我沒有征服你,死後我們有的是時間。放心,阿玖,我會在地下等著你的,我想筋脈寸斷的滋味比我這銀針刺心的滋味要難受千百倍吧!哈哈!”
他仰首大笑,唇角一道鮮血蜿蜒而出,眯眼瞥見顏聿從坡下不遠處快步奔了過來,挑眉道:“秦玖,上一次刺殺,你為何沒用補天絕脈**?你原本還是舍不得死的是不是?這一次,是為了他?你怕我殺了他?你竟然為了他,甘願去死。”
連玉人眸中光芒一黯,唇角笑容慘淡,“我到底到底是輸給了他啊!我猜,你是不會把自己練了邪功舍命救他這件事說出來的吧。”
秦玖確實不想,卻沒想到被連玉人猜到了。她抖了抖手中的繡花繃子,臉色有些慘白。
連玉人抹了一把唇角的血痕,輕笑道:“你放心,我還真不想替你說出去。”
顏聿看到秦玖和連玉人打了起來,便知不好。他快步衝了過來,沒想到這兩個人卻停了手,站在那裏微笑著說話。
隻是,這兩人之間的氣氛卻是相當詭異的。
秦玖把玩著手中的繡花繃子,一雙鳳目卻是盯著連玉人,似乎他有任何異動,她手中的繡花繃子就會招呼過去。而連玉人卻看著他,神情莫測。
“玖兒,你沒事吧?”顏聿說出這句話,多少有些後怕。方才在包紮傷口時,看到他們兩人動了手,他就生怕秦玖吃了虧,如今看她好好站在那裏,心中稍安。
“我自然沒事,我們這不是在這裏好好說話嗎?”秦玖斜睨了顏聿一眼,便再次轉向了連玉人,“連玉人,白繡錦的武功,以及易容術都是你派人所教,當初她和嫻妃合作害了白家,也是你在暗中幫忙,對不對?”
“對!都是我所做,否則,就憑白繡錦一人,她又能翻起多大風浪!”連玉人平靜地說道,“阿玖,我知道你恨我,可是,你姑母白若衾不肯放過天宸宗,一心要除去天宸宗,我又怎會對白家手軟。”
“秦玖,你知道我這一生中最後悔的一件事是什麼嗎?”連玉人忽然問道。
秦玖搖了搖頭。
“除去白家之後,我才以蕭樂白的身份去了麗京。我隻恨自己去得太晚,倘若我早幾年去,或許便能和白素萱相識。也說不定,我會因此改了主意,不會去對付白家。甚至許多事情都會改變,隻可惜,我終究去晚了一步。”他慢慢說道,心口處一痛,他知曉是那根繡花針已經遊走到了他的心口處。“你何時知道我是白素萱的?”到了如今,秦玖自然不會認為連玉人一直不知她是誰。
“我知曉你是白素萱,是在你扳倒了顏閔之後。你忘記了嗎,那一夜,你被姚昔兒帶到了那處老宅,我忽然出現在那裏。那一日,我本是盛怒的,本打算殺了你的,可是,我看到你後,看到你那一背的傷痕後,我卻無論如何都下不去手。我聽說你接下來要對付的是顏夙,要逼他謀反。我想,這太好了,我終於找到繼續利用你的價值了。除去顏夙,也是我的心願。隻可惜,我最後錯算了顏聿,原本我也以為你支持的顏聿是一個扶不起的阿鬥,而我,還有一個林昭媛做最後的王牌。”
可是,他沒想到,最後終究功虧一簣。就連林昭媛,也被她看了出來。
心口處的疼痛開始蔓延,起初就似一隻溫柔的手,輕輕地抓了他一下。隨後,那疼痛四處蔓延,他感覺到那根繡花針似乎分成了兩根、四根、八根,他這才曉得,秦玖刺進他手腕裏的不是一根繡花針,而是黏在一起的許多根。此刻,這些繡花針分開刺在他心中,這刺心的感覺當真是**啊!
他撐不住了。
他背靠著大樹,慢慢滑落下去。
“我會等著你!”他死死望著秦玖。
在最後一刻,他想的是,倘若他早兩年到麗京,早日遇到白素萱,是否這一切都會改變?
會改變嗎?她會愛上他,而他會為了她放棄自己的一切謀劃?
這個問題的答案,他真的不知道。他愛的,是眼前的秦玖,是忍辱負重的秦玖,是心狠手辣的秦玖。他最愛看的,便是她在他麵前裝作一副無所謂的樣子,裝作一個蕩婦的樣子勾引他。她以為自己演技高明,但早被他看穿了內心。
他從不知當年的白素萱是什麼樣子,他隻知道秦玖是什麼樣子。
可是,她到底還是白素萱,她注定不是真的心狠手辣,不可能和他這樣的人為伍。
日光透過光禿的枝丫映在他比雪還要白的臉上,秦玖走上前去,將他那雙妖異的眼睛合上了。
“他死了!阿玖,你殺了他?你怎麼殺的他?你有沒有受傷?”顏聿問道。
“怎麼?”秦玖勾唇笑了,“難道我不能殺他?你這是在興師問罪?”
顏聿自然不是,他是擔心秦玖,擔心她受傷,因為連玉人不是那麼好對付的。
“你看我像受傷的樣子嗎?”秦玖搖了搖手中的繡花繃子,“我早說了,我可以輕易殺他,你卻不能。我不過是說了幾句情話迷惑他,他便以為我當真要和他好,和我離得那麼近,你說,我對他下手,那還不是十拿九穩,哪裏像你,拚成這樣!男人啊”秦玖伸出手指,在顏聿臉上輕輕點了點,“色字頭上一把刀啊!玉衡,你以後可要提防女人啊!”
顏聿終於確定,秦玖是安然無恙的。
“對於我來說,世上的女人隻分兩種:不是秦玖的女人和秦玖。不是秦玖的女人,我不會去理睬,自然也不會上當。假若是秦玖,她無論怎麼對我,我都巴不得。”他走上前,一把將她擁在懷裏,在她耳畔輕聲而驚惶地說道:“素素,我們都還活著,真好,我真怕再也看不到你了。”
一路行軍至此,生怕再也見不到她的煎熬,在這一刻終於消散。
他懷裏擁著真實的她。
秦玖依偎在他的懷裏,在這一刻,她終於明白,自己這些日子裏苦苦的掙紮究竟是為了什麼。以前,她從未覺得自己欠了他,她那樣理所當然地利用著他,而他,卻是那樣地包容她。
在這最後的一刻,她終於保護了他一次,保護她深愛的人。
原來,他也是一個在自己生命裏如此重要的人,隻是她一直未能如此清晰地覺察。他的無賴、他的邪魅,讓她自動忽略了他的感情。而此刻,她可以這樣靜靜地看著他,她便覺得很滿足。
她拉住了他的手,那手如此有力、溫暖,帶著熟悉而讓人安定的氣息。她不知道自己在他麵前為什麼會感覺到如此的安全,安全得叫人可以放心地睡去。
可是,她知道自己是不能睡的。
她也知道,她恐怕真的牽不住這雙手了。
這一刻,秦玖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心疼,如此的心疼,心疼到不能呼吸。這種疼,讓她辨不出到底是經脈開始斷裂,還是別的什麼。
她在心中說道:“是的,還好我們活了下來。所以,玉衡,你要好好地活下去!”
顏聿真的不能相信,她會在眾目睽睽之下依偎在他懷裏。這是不是表示,她願意接受他了?
秦玖卻慢慢地推開了他,唇角笑意淡漠而慵懶。
顏聿看到她的神色,心中乍然一沉。他再次抓住她的手,輕聲道:“淚珠兒,隨我走吧,回麗京,或者回麟州,好嗎?”他說得如此小心翼翼,如此膽戰心驚,生怕她一開口就是一個“不”字。
秦玖笑了,“玉衡,你知道方才殺了連玉人後,我在想什麼嗎?”
“想什麼?”
“我在想,玉衡,這一次我終於不欠你什麼了。雖然我不知道你到天宸山是不是來救我,但我就當你是為了救我而來的。所以,我動手除去了連玉人,便是不想再欠你什麼,我不想讓你因為救我而再受傷或者有別的閃失,那樣我心中會一輩子不踏實。如今,無論怎麼說,是我救了你,否則,你根本就不是連玉人的對手,對吧?上一次,你離開麗京去麟州,我還覺得有些愧疚,如今,倒是沒有了。我想我們之間的賬也算是兩清了。我的確有想去的地方,但恐怕不會和你是一路了。”秦玖的語氣那麼溫柔,可是字字句句都紮到了顏聿的內心。
她說她不再欠他了。
她說他們兩清了。
她說她要離開了。
她終究,還是不肯接受他。
“那也好。”顏聿慢慢將目光移開,盯住了山間的枯樹,“那你要去哪裏?”
秦玖搖了搖頭,輕笑道:“玉衡,你知道嗎,我一直在等著除掉連玉人。如今終於除掉了他,完成了我最後的心願,我卻不知道該去哪裏了。或許,我會跟隨楚鳳冷去遊玩,也或許,會去找連城。總之,我是心無牽掛了。”
顏聿長眸微合,薄唇輕輕一勾,笑道:“也好,不管去哪裏,都要好好照顧自己!”
秦玖點了點頭,“你也是。最好早點找一個女人照顧你,屆時,假若我恰好遊玩到了麟州,說不定還可以去喝你的喜酒。”
“會的。”顏聿笑得淡然,“隻不知發請柬時能不能找到你。”
秦玖淡笑,“那倒也是啊,那便讓顏逸代我去喝吧。說起來,顏逸近來好嗎?”
“他很好,來時讓我一定要救下你。枇杷隨身保護著他,他很安全。”
秦玖點了點頭。
天宸宗群龍無首,很快在周勝和聶仁的聯合夾擊下死的死,被擒的被擒。
黃毛從林中飛了出來,看到秦玖,徑直撲落在她懷裏。
秦玖抱著黃毛,撫摸著它身上的白羽,笑得嫣然如花。
聶仁和周勝快步走了過來,看到兩人客客氣氣地站著,氣氛有些不對。
周勝對著秦玖豎了豎大拇指,說道:“秦姑娘,周某除了王爺,再沒佩服過別人,這一次對秦姑娘可是真心佩服。王爺,不如以後就讓我跟了秦姑娘吧?”
聶仁一腳踢在周勝腿上,“一邊兒去,要跟也輪不到你啊!”
周勝咧著嘴,“我早就跟了秦姑娘了,你不知道嗎?這個時候別來和我搶。”
“王爺,秦姑娘,我們是不是該下山了?”周勝問道。
“也是,一起下山吧!”顏聿轉身對秦玖道。
“你們先走吧,我還要到天宸宗去拿些東西。”
“也好!那我們先下山了。”顏聿低聲道。
周勝和聶仁麵麵相覷,“那個,那個,九爺,不一起走嗎?”
秦玖微笑道:“反正不是一路,一塊兒走還是要分開的,就此別過吧!”
“是嗎?”周勝撓了撓頭。
顏聿帶著士兵很快撤了下去。
秦玖獨自站在斜坡上,撫摸著懷裏的黃毛。
日光如此明亮,眼前白光閃耀,秦玖聽得那些人的腳步聲越來越遠。
她開始覺得身上經脈一陣疼痛,她知道,那是經脈斷裂的前兆,沒想到竟是如此的疼。
她不知這樣的疼痛自己要承受多久才可以死去。好在這樣的疼痛過了一陣便過去了,她撐起身子,慢慢走了出去。
日光好似流金,透過樹叢照耀在她身上,她根本沒有察覺,從她袖中滑出來一隻玉鐲。
這是一隻曾經被摔碎的玉鐲,如今被金絲箍了起來,已經成為了一隻很別致的金鑲玉的鐲子。
玉鐲在白雪上閃耀著碧綠的光澤,如此的精美,如此的別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