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亦歡神色一黯,眼裏染上痛色,自從姐姐被腰斬以後,七哥突然就白了頭發,病成這副模樣了。
前幾天,七哥說要去蒼耳山養病,誰知半道遇襲,他受了一點輕傷,若是過去的他,這點輕傷算不得什麼,可現在的他脆弱的像紙糊的一般,一點小傷即可要了他的性命。
他找到他時,他已經陷入半昏迷狀態,身邊還多了一個叫冬兒的丫頭,他本想留下刺客活口,被抓住的刺客卻咬毒自盡了。
他實在想不通,七哥都已經病成這樣了,到底還有誰這麼迫不及待的想取他性命。
太醫說,他舊病加新傷,暫不宜車馬勞頓再去蒼耳山,隻待靜養些日子之後再看身體情況去山上休養。
這次受傷之後,七哥雖然很快就清醒過來,但睡眠卻比以前多多了,前一刻還在跟你說話,後一刻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著了,而且,他的記憶力也好像也在漸漸衰退。
他有些害怕,他會一睡不起。
今日他來找他,是因為昨日他奉聖旨搜了洛府,消息很快就傳到了太後耳朵裏,氣的太後將他宣到壽延宮又是狠狠一番痛斥。
七哥怕他行事魯莽,太過急於求成,最終會和鬧著母子反目。
“燕王殿下這是怎麼了?”
洛櫻也注意到宋星辰忽然睡著了,雖然心中擔憂之極,臉上卻不敢表現出太過擔憂的樣子。
在沒有決定向他二人和盤托出之前,她還是自私的選擇了隱瞞自己的身份,她不能讓人看出端倪。
“這外麵太冷,宋大哥,你趕緊扶殿下回屋睡吧。”
宋亦歡從悲痛中回過神來,他趕緊起身走到宋星辰麵前,正要扶他回房,手一觸到他冰冷的身體,他就驚醒了過來,睜開迷離的眼睛,他迷惑看著宋亦歡道:“小十,你這是要幹什麼?”
“……哦,你剛剛睡著了,洛櫻妹子說外麵太冷,讓我扶你回去。”
宋亦歡鼻子一酸,有種想哭的感覺,他轉過頭,讓眼淚水回流,生怕自己的悲傷會感染到宋星辰。
“不用,屋子裏太悶了,我還是喜歡待在外麵。”宋星辰擺擺手,雙眼迷離的眺目看了看四周的櫻花樹,“這裏風景最美,我想看看,你們有話自己回屋說去吧!”
“我也喜歡這裏的風景,不回去。”
宋亦歡固執的以為,他留在他身邊看著他,他就不會睡過去。
他知道洛櫻奉洛熙平之命來找他所為何事,他也不打算瞞著宋星辰,反正宋星辰都已經知曉一切了,他很是抱歉的看著洛櫻道:“洛櫻妹子,你有話直說,七哥在這裏不妨事的。”
“好。”
“那隨你們吧!”
坐久了,宋星辰有些支撐不住了,說完,他旁若無人的將袖子一收,雙手交疊放於腹部,歪歪的斜靠在鋪著厚厚絨毯的欄杆上,半眯著眼無力的望著櫻花樹發呆。
恰此時,有一片飄雪落到他厚重的眼睫上,他眨眨眼睛,雪盤旋而落,落於他雪白的長袍上,融為一體,再無跡可尋。
看著這樣的他,洛櫻覺得自己幾乎是在做夢,如果這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就好了,醒來之後,她還是她,宋星辰還是宋星辰,宋亦歡還是宋亦歡,姬家也是從前的姬前。
緩緩的,她起了身,從亭廊一角拿了一個秋香色軟枕,很自然的走到宋星辰麵前,柔聲道:“殿下,這欄杆又冷又硬,還是墊上軟枕舒服些。”
宋星辰抬眸看著她,眼神有片刻的怔忡,繼爾唇角噙起一抹蒼涼淡笑,點頭道:“多謝。”
他稍微動了一下身體,洛櫻將軟枕在他腦後放好,他舒舒服服的依了下去,眉梢揚起,又打趣的笑道:“還是洛櫻丫頭會體貼人,小十,你再不開竅,我可要了。”
宋亦歡苦澀笑道:“七哥,你又胡說八道。”
“我可沒胡說八道……她很好。”
宋星辰用力的睜著打架的眼皮,茶色目光輕輕落在洛櫻那雙如燦花般絢爛,同時又如冰霜般清冷的眼眸上,再也移不開。
他仿如看到了姬長清在世,用她身上散發出來的最熱烈,最明亮的光驅散他心中所有的痛與暗。
清兒,是你麼?
你真的回來了麼?
他嘴裏呢喃著旁人聽不清的聲音,低低的,沉沉的,盛滿希冀,越過輪回。
伸手,想要摸一摸她的臉。
手剛伸出,忽然落下。
寬大如白雪的衣袖輕飄飄的垂落下來,任風吹著,浮雲一般輕輕飄動。
她回來了,他卻連觸摸她的力氣都沒有。
他好累,好累。
輕閉上眼,再無力睜開,他就這樣又沉沉睡去。
“星……殿下……”
這樣的放手姿態,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他是不是突然死了,她驚恐的呼喚他,差點當著宋亦歡的麵喚出了他的名字,清醒的理智卻將她拉回了現實,她俯下身探了探他的鼻息,還好,他還有呼吸。
她在慌亂的時候,宋亦歡也處於慌亂之中,所以未曾留意到她的失態,見她探了他的鼻息,他顫著嗓音像是對她說,也像是對自己說:“我七哥他隻是睡著了。”
“是,殿下他隻是睡著了。”
洛櫻點點頭,心中卻是無限黯然。
低眸看他,一縷斜陽照在他臉上,淡薄的暖光下,他消瘦到凹陷的臉和尖尖的下巴,閃著雪般透明的光,看上去,就像一張白紙,單薄脆弱到風吹吹就破了。
生怕他睡著受涼,宋亦歡立馬叫人捧來了紫貂裘替他蓋好,這紫貂裘又輕薄,又暖和,蓋在身上才不會冷。
想想,還是覺得不放心,幹脆坐到宋星辰腳邊,脫了他的鞋襪,將他冰冷的腳放進懷裏捂著。
他做這一切都做的順其自然,太後生的雖是兄弟三人,但相比較而言,宋亦歡與宋星辰兄弟感情更深。
當年,她,宋星辰,宋亦歡,大哥,二哥,三師兄從小一處長大,整日混跡一處,有福一同享,有錯一起犯,有罰一起受,好不恣意快活。
而前太子宋景年比他們年紀都要大些,他本身就少年老成,性格沉穩,與他們玩耍的時間遠不如教導他們的時間。
至於皇帝,他比宋景年小一歲,因他性情太過陰柔,多疑多思,更與他們都玩不到一起。
後來又來了一個沈遙,沈遙性格內向,寡言敏感,一開始與他們也格格不入,後來在她的帶動下,沈遙才肯慢慢融入其中,那時的她不知道,她這是在引狼入室。
她再掩不住內心悲傷,轉過頭,閉上眼睛,將淚逼回,深吸一口氣,重新坐定下來。
“洛櫻妹子,你的來意我也能猜到幾分。”宋亦歡單刀直入,直切話題,“你回去告訴你父親,於公,我不會徇私枉法,於私,我與他並沒交情,一切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麵對宋亦歡的直接,洛櫻並不覺得意外,更不會覺得尷尬和生氣。
她客客氣氣的笑道:“宋大哥果然快人快語,我就知道我肯定會白來這一遭。”頓了一下,話鋒一轉道,“隻是我此次前來,確實是因為父親,也不會全是因為父親。”
“哦?”他本就生的眉目深邃,凝眉時,一雙大眼凹的更深,注視著她的眼睛道,“那還因為什麼?”
“當然是因為我自己嘍。”瞧著他一副正襟危坐的樣子,洛櫻依舊眉目含笑,“得宋大哥幾次三番相助,我早想登門拜訪,當麵道謝,又怕宋大哥位高權重,事務纏身,沒空搭理我。”
宋亦歡哈哈一笑,忽又意識到自己笑的聲音高了些,怕驚醒了宋星辰,忙掩住口,轉而放低聲音道:“我若真沒空搭理你,今日怎會見你?”
“難道宋大哥不是因為濟懷王才見我的?”
“雖然是因為王叔,但若是我不想見的人,誰來說情都沒用,所以洛櫻妹子,我見你,隻是因為我把你當妹子。”
“為何?我與宋大哥不過幾麵之緣而已。”
宋亦歡忽然沉默了,深邃的眼眸看著洛櫻時,湧起一種捉摸不透的情緒,她問他為何?他也沒有答案。
或許人與人之間真存在某種特別的磁場吧,從她睜開眼的那一刻起,他誤把她當成了姐姐,也正是這一誤,讓他對她有了一些印象。
後來在茶樓偶遇,更加深了他的印象,他覺得她很麵善,也願意把她當成朋友。
沉默了一會兒,手指無意識的在懷裏宋星辰腳踝處的位置輕敲了敲,他兩眼放空,似在看著洛櫻,又似看著某個虛無的焦點,最後落於那片櫻花林中,聲音低低沉回。
“或許因為第一次見到你的時候,櫻花開的很美吧。”
“……”
聽到這樣的回答,洛櫻臉色微微一變,心裏卷起傷感的情緒。
宋亦歡沉浸在自己的情緒裏,並沒有意識到洛櫻的失態,他“哦”了一聲,忽然又想起來什麼,問道:“對了,你和元極是怎麼認識的?”
洛櫻如實答道:“就是從青雲庵回洛府的那一天認識的,當時因為轎夫腳下不穩,我差點從轎裏子摔出來,是衛元極救了我。”
“你這麼一說,我倒想起來,他把你府上兩個轎夫殺了。”說著,他突然冷哼一聲,言語中頗為讚歎道,“殺得好!”
“……”
洛櫻震驚了一下,宋亦歡可不像衛元極,是隨意就會亂殺無辜的,雖然那兩個轎夫受人指使想要害她,但她沒事,那兩個轎夫也罪不致死,宋亦歡怎麼會這樣說。
“怎麼,把你嚇著了?”宋亦歡眉色柔和下來,笑著問了一聲,又繼續道,“這兩人人稱黑風兄弟,偷竊扒拿,謀財害命無所不為,本就死有餘辜。”
“黑風兄弟?”洛櫻更加驚愕,她好像曾經聽說過他們的劣跡,當年在梅城一帶活動,是臭名昭著的賊,不過她記得好像是三個人,怎麼隻有兩個人。
還有,他們怎麼會跑到洛府做轎夫的,洛熙平是知道還是不知道?
這些她都不得而知,她蹙著眉頭追問道,“難道衛元極殺他們的時候,知道他們是黑風兄弟?”
“也許吧,衛元極所殺之人,大多都是該死之人。”
“……是這樣嗎?”洛櫻陡然聽到這樣的說法,還是有些吃驚的,難道她錯看了衛元極,可是衛元極的確惡名在外啊,她疑惑不解看著宋亦歡,“那我怎麼聽說,隻因為街上有一個姑娘多看了他一眼,就被他剜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