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今日既然難得閑暇,那就不要想了。

雨下得大,這雨的影響比衛晟雲想象的還要深遠。街道上不見人影,隻能聽到雨水夾雜著兩邊的,紡織聲或者小孩子嬉鬧聲。這裏的屋子比不得京城,牆薄薄的,若是挨得近了,隻怕還能聽見別家人吵鬧的內容來。

隻見路過之處,家家戶戶門閉緊,無人外出。反叛軍到了這裏以後,免了他們的賦稅,又加以安撫,約法三章,又聽說了來的人是常勝將軍,人民漸漸也就安穩下來。前幾日去探訪他們時,有些小孩子看著他不敢置信,跑過來問他是不是真的戰神。

他笑著回答是,然後還給了他兩顆糖。

那小孩子抓著糖,就跑回去向自己的夥伴們炫耀。那是從京城裏帶來的糖果,包裝特別精致,還是銘一帶在身上的。衛晟雲問銘一為何身上還有那種東西,才知道原來他是個沒了糖就活不下去的,平常就是飲酒,也隻喜歡帶甜味的酒。

兩世,衛晟雲第一次知道這件事。

做出了不一樣的選擇,就要承擔不一樣的後果。

雨水一顆一顆似斷了線的珍珠,從傘下滑落。他握緊了傘柄,此間事了,他定然要回去見她。

那封信交代完了衛晟雲身邊的情況,最後就是說了三件事。所有人都猜錯了,衛晟雲所以要通過這樣周折的手段傳信,既不是因為不知袁葉離在宮中,也不是因為形勢所迫——正好相反,他覺得這個時候,袁葉離多半是在宮裏的。而她的那封信,則是應了他的最後一個布置。

銘一說他還沒見過比今日更能算的王爺。

衛晟雲失笑。

他若不算得精明些,怎能護他們一世周全?

他繞完一圈,才回到屋中,就聽到一個消息。

“晟王,端木駙馬到了。”是銘一來與他說的。聽見這句話,衛晟雲臉色就是一變。

他說:“進來吧。”

端木原,朝陽公主的駙馬。衛晟雲見過那個溫柔似水,挑不出半點錯來的男人。端木原如今來……

朝陽公主死了。

被衛越辰用尚方寶劍殺了,兩日州消息才傳出宮去,而到他這裏,還要慢一點。端木原穿著一身白衣,雖是如此,卻也顯得氣度不凡。衛晟雲坐下,還沒有說什麼,就聽見對麵的男子直接說:“我帶了兩千人來。”

兩千人。

衛晟雲不至於因為這個數字而發愣,卻被端木原的單刀直入嚇到了。他這才抬眼,打量著這個男人。

陌上人如玉,君子世無雙。

端木原著一身縞素,嘴角淡淡的笑著,眉眼間都透著一股子溫和的味道,連說話的聲音都那樣好聽。可是這個男人,此時此刻笑容裏帶了陰霾,說話決絕甚至不輸給衛晟雲這個將軍,他沒有流一滴眼淚,卻給人一種感覺,他已經死了。

隻是為了能報朝陽公主的仇,才苟延殘喘的活著。

朝陽刁蠻任性,卻有這樣一個好夫君願意寵著她的任性,那不是兒戲,是親口許下的一生一世。於是衛晟雲隻說了一個字:“好。”

他沒有問,這些問題可以稍後再說,會麵不是為了糾纏這些細節的,衛晟雲很清楚。端木原身後的人,立刻奉上一卷軸,然後攤開,都是明細之類的東西。他帶來的人和糧草有什麼用,甚至分門別類,連幾個頭目的個性都寫成了白紙黑字。

這不是什麼大事,但能說明來人的誠意。

端木原道:“將軍果斷。”他舉起茶杯,喝了一口。這不是什麼好茶,隻能說的解渴。

他微笑,記得朝陽嫌棄粗茶。她是個嬌生慣養的性子,連喝茶時點的香,還有搭配的衣裳,都必須一應俱全,還很愛說話。嘰嘰喳喳,人人都說這個公主,比庭間的黃鶯還吵。於是她就會撇一撇嘴,跑到他跟前說:“他們都嫌棄我,隻有你對我好!”

她很任性。

他不介意。

就是這樣,本來兩個人,可以一生一世。

端木原一句話都沒有講,一個字都沒有抱怨,他隻是帶著人馬投奔了晟王——他既不能殺了皇帝,那麼至少能看著他死。日後到了九泉,至少對她有個交代。不會多久,他很快就會去找她。

雨漸漸停了。

天上露出絲綾般的白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