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白術偶爾態度會莫名其妙的和善,因為在他看來,那個人沒幾年好活了,對這種人還是存一點慈悲心吧;但是很多時候他很不耐煩,因為他麵對的是一個毫無病症可以活到七老八十的小夥子,他內心隻會覺得這是一個沒什麼用的人,他身上沒有讓他感興趣的奇難雜症。
在白術麵前,人命比一本珍貴的醫書還不如。他是個天才,師傅教下來的東西他沒有一件落下,全部學會了。卻唯獨不曾學會,醫者應當有的仁心和善良。他始終不明白,為何師傅不救皇親貴戚,卻不放過任何一個平民。在他看來,他們都差不多。
除了用以研究醫道,並沒有什麼用。
默默聽完白鷺講的話,她連口水都沒喝,就接著問:“哎,你師傅呢?”
少女清脆的聲音,截斷了緩緩流逝的時光。白術輕輕別過頭,沒有反駁什麼,也沒有和白鷺糾纏不休。
白術一直是這樣以為的,直到師傅過世的那日。師傅是死在了一條村莊的瘟疫裏,他沒能治好村民,也沒能治好他自己。唯一不曾被傳染的白術,跪在床前,第一次懂得了何為泣不成聲。
曾為神醫,遭人陷害。這是師傅的前半生,白術已經聽得耳朵起繭。而師傅的結局是,流落他國,客死異鄉。
梁神醫之名那麼響,當初的天才神醫一定不曾想到,接受皇帝的邀約會導致什麼樣的後果。數年的輝煌,卻讓他後半生再也不得安穩。白術想著,覺得這世間不公平,為什麼他的師傅,從來沒有得到過公平的待遇。
師傅對他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一定要救回他們……
你甚至不能想象,這是一個脾氣惡劣,喜怒無常的老人會說出來的話。甚至不是讓他好好埋葬自己,而是讓他一定要救回這幫陌生的村民,而他們甚至和他沒有半點關係。年近弱冠的少年,扛起肩頭一副責任,三天不眠不休,終於找到了救人的辦法。
徐州城一別,已是經年。白術跟著梁缺,離開齊國,救治病人,其中有商戶,有農民,有柴夫,有獵人。白術始終隻是看著師傅治病,沒有正眼看過一個病人,直到此時此刻。
在村莊裏最後一個五歲小丫頭也病愈的時候,白術眼底黑眼圈,頭發淩亂活脫脫一個雞窩,身上衣裳染著藥味,可是他終於笑了。不嘲諷,帶著點屬於少年的傲氣。接受了村民的賀禮,然後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那個村莊。
責任不落到你頭上,你永遠體會不到其中感覺如何。
白術道:“我師傅死了。”
白鷺頓時不該說什麼安慰眼前人了,說什麼好呢,難道說“同為姓白的,你運氣真不好”?
然後聽見白術下一句話就是:“那個不重要,我正在找一種藥草,那個藥草很珍貴的。”
抬眼堅決的樣子,完全沒有意識到這話有多不對勁。白鷺本來很想問“你師傅死了的事情還比不上一棵藥草?”然而她沒有,看看白術的表情,就知他不願細說這件事。於是她硬生生改成了一句:“那你找到了沒?”
白術道:“找到了。”他舉起手上一株藥草,表示這就是他要找的東西。白鷺不認得,卻聽見白術將藥草收拾起來,中途還順道遞給她一葫蘆清水,還有一點點幹糧。白鷺捧著手裏的東西,有點不知所措。
但盡管不知所措,吃的時候還是明白了一件事:白術不知為何不回答她的問話,一個勁做自己手裏的活。直到藥箱合上,行囊收拾完以後,她才恍然醒悟過來。隻見白術不客氣地將行囊遞給她。
一臉嫌棄地:“你力氣不比我小,這個你拿。”
縱然是白鷺這樣缺心少肺,也意識到了一件事:這行囊裏都是銀兩和路引,重要的東西放到自己身上,白術其實還是很信任她的!然後白術摔下來就是一句:“走吧,我們去找齊國軍隊。”
白鷺詫異:“為何?”
白術很冷靜:“不是被綁走了麼?”橫她一眼:“我不關心,但在這地界,會巡視的隻有宏國軍隊,而他們抓走了你家王妃,那麼肯定不是你一個小豆丁單槍匹馬能救出來的了。所以去找齊軍,看看有沒有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