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跪在衛晟雲麵前的那一刻,白鷺當場倒抽了一口氣。

眼前這位將軍已經不是少年,綰好的黑發下一雙森嚴的眼看著桌上的紙張,右肩用繃帶固定可他依舊在堅持書寫,直到白術開口都沒有看他們一眼。白鷺記得就是這個人,是小姐的夫君,可她幾乎認不得他。

白術的開口簡單直接,不帶任何寒暄。

“草民白術和白鷺拜見將軍,草民是梁缺的徒弟,而白鷺是王妃的隨嫁侍女。”見衛晟雲依舊不抬頭,他卻隻是繼續說:“你的王妃在敵國軍營,白鷺是逃出來報信的,而草民要帶給將軍一個消息,盡管將軍可能早就知道了。”

白鷺覺得自己身邊的兩個人,都顯得那麼陌生。她看得出白術眼裏透著嫌惡,顯然不習慣於這樣的講話方式。至少一路上來,旁人縱然有不喜歡他的,也有看不慣他的,可白術以一手醫術立身,從未有人讓他跪下,自稱草民,語氣這樣謙卑。

她想說什麼,可白術扯住了她的衣角。她熟悉這個動作,這是白術在讓她收斂。

袁葉離待她們總是親厚,偶然還會說說話聊聊天,然而白術和衛晟雲之間的會麵,拘謹得不帶一絲溫度。她不喜歡這樣。為什麼這樣,衛晟雲還能在軍中有好的名聲?

直到那句‘可能早就知道了’以後,衛晟雲才多說了兩句:“嗯,你說。”

白術不驚不乍:“齊國內亂,各地的私軍恐怕都在爭奪權力。草民帶來了證據,但是剛剛被人搜下來了,現在應該還沒丟。這就是我們能帶來的所有情報,將軍有何吩咐?”

白鷺總算明白了,那不安感來自何處。剛剛王爺聽見小姐被綁了,居然都沒有一丁點反應,甚至沒有她想象中的,立刻跳起來召集軍隊去救人!這可太不對勁了,她是你的發妻啊!

可是白術讓她不要說話,所以她抑製住了開口的衝動。

衛晟雲終於抬頭了。他放下了手裏的筆,讓人將那份書信拿出去。進帳來的人,甚至不注意跪在地上的他們。好像這是每日常有的戲碼。衛晟雲站起來,看了看他們。兩人都是好好的,他們不是在前線上闖過來,所以還算完整,至少不缺胳膊斷腿。

他的眼神清明:“你很聰明。”

白術不為所動,誇他聰明的人多了去了,他並不認為運籌帷幄的將軍,會看得起他那點小聰明。“沒有引起騷動,知道不說身份。懂得顧全大局,雖然是應該的。”

白術輕笑一聲,他走過那麼多城鎮,見過了太多的人命,如果還像白鷺那樣單純,那才是有鬼了。

然而衛晟雲的下一句話是:“你願意留下來?”

白術震驚地抬頭。衛晟雲看見他的模樣,不禁笑了:“我給你三天,如果你在軍營裏晃一圈之後,依舊不答應,那麼我會派你去做另一件事。”他的聲音不帶絲毫溫度:“調查齊國的內亂。”

衛晟雲沒說自己知道,或者不知道內亂的事情。他隻是很簡單地講他的事實。白術點頭,“三天。”

白鷺依然不太懂,這是男人之間的牽絆嗎?三言兩語就能說清楚所有事情?

白術掀帳而出,這下子隻剩白鷺一人跪在那裏了。她到底還是機靈的一個丫頭,沒有再稱呼陛下,而是像白術那樣稱呼:“將軍,我……”這段時間太自由,她甚至忘記了奴婢這個自稱。此時此刻,這個單純的姑娘,甚至還意識不到這個問題。

衛晟雲卻劈頭就是一句:“白鷺。”

白鷺抬頭,將軍還記得她的名字,若不是如此,她都懷疑將軍換人了。她立刻知道,這是要她說自己的經曆。這個丫頭人笨,嘴卻快,又曾經對袁葉離說過一遍,於是她很快就將事情說了個明白。寧王妃的背叛,袁葉離的逃走,後來的失蹤。

她人笨,可架不住身邊聰明人多,所以結合白術和袁葉離的分析,整件事情說得滴水不漏,卻又簡略許多。

衛晟雲聽著,拿著一杯茶,卻始終沒有喝。在白鷺說完時,他直接替她下了結論:“你希望我去救她?”

白鷺心眼比較少,卻知道自己是個瞞不住事的,於是很爽快就承認了:“是的。將軍,小姐在軍營裏,恐怕受了很多苦……”

她再怎麼能打,骨子裏終究是個姑娘家,從來不知道這世間還有利弊衡量的說法,在她看來,有人受苦,就是必須去救的。但她不知道的是,袁葉離從頭到尾,都沒有指望過有人來救自己。

衛晟雲忍不住歎了口氣。

他的感覺,就像衛越辰拿尚方寶劍指著他時那樣。我救不了你了,阿離。但他卻又不甘心,因為他知道她一定還沒有放棄。從那一場夜晚的棋局中,他聽懂的是這樣一句話:

兩敗俱傷,我不在意。如果你也輸了,我陪你一起。

明明最後她是可以贏的,隻要她下狠手,一定能保住一條命在,他們最終的結果,卻是兩敗俱傷。這就說明了一件事,即使被綁了,她也不需要他來救她。如果他還或者,她會努力保證自己還活著;等到他死了,她再殉情也不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