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涼並不懂得,這位客人的性子。她素來服侍的都是女客,看不懂這樣冰冷人的表情。——是,冰冷。

在枝涼看來,這位雲公子顯然就是冰冷的。長發披於身後如同鴉羽,眉眼間沒有一絲溫情,若說那不是人,她是相信的。所謂的氣場、氣質,但凡帶個‘氣’字的東西,都有種看不見摸不著、全憑直覺摸索的感覺。

但其實,所謂氣場都是給人看的東西——你覺得那人氣場厲害,其實隻是他這個人讓人感覺到威脅,被震懾之感,而並非他本人,真的有什麼神奇法術。比如枝涼,她很難說清自己對他的觀感,但她知道自己覺得危險。

枝涼後退一步。

身後的潮濕門板發出吱呀聲音。

衛晟雲點頭,他已經慣了這樣的情況,縱然觀察到了枝涼的小動作,但他並不想多管。隨後他說了一句:“過來。”

這樣一句話,聽起來像是威脅,枝涼立刻睜大了眼睛,但她也沒有往多糟糕的方向聯想。她跟著衛晟雲過去,船上多的是她熟悉的地方,但神奇的是,她發現這位雲公子似乎懂得分辨船上的結構,立刻就找到了那些無人之地。

這裏人煙稀少,少有客人會來。

衛晟雲伸手遞給她一錠白銀,幹淨利落,沒有錦囊或者荷包,枝涼小心翼翼接住,一時半會兒她不太分得清這是多少銀兩,但卻知道,定然不少。她抬頭,定一定神,“公子要問什麼?”

她是個靈醒的姑娘,這世間沒有多少事情是空穴來風,這位公子與剛才她看見過的雲姑娘是兄妹,多半有其目的——這天底下,又哪裏有白吃的午餐?

衛晟雲頜首,似乎很是滿意,手負於身後,慢悠悠的問道:“適才你可是與那位雲姑娘用過午膳?”

枝涼點頭。

她不是不莫名其妙的:兩人既然是兄妹,自然可以親自去找人,為何要問她這樣一個陌生人?

她並不是想象力豐富之人,自然想不到,袁葉離身中蠱毒,倘若見麵,則蠱毒發作,受烈火焚心痛楚。可是她依然承認:“是的。”

衛晟雲眉間皺起一個淺淺的川字,他道:“將過程都逐一、仔細道來吧。”

枝涼並不懂這位雲公子的意思。就在這時候,衛晟雲再說了一句話,叫她放寬心來:“我們吵了架,”他輕輕的說著,枝涼注意到這位公子的聲音都溫柔了幾分:“我想知道怎樣才能哄好她。”

原來是這樣……

難怪兩人同行,但雲姑娘卻一眼也不看自己的兄長,卻又莫名的信任於他。枝涼看得出,那位姑娘並不是不信任這位公子——若說是鬧別扭,那就說得通了。

枝涼終於是接受了,她開口,將適才情況仔細說來。

縱然她隻是個路人,並不懂得這麼多,但卻發現了一件可以說是有趣的事情。

她原以為,這位雲公子是個生人不近,性子冷漠的人;她也不是沒見過這樣的人,那些被世道折磨慣了的人泰半都是這樣的,對於旁人的事情毫不關心,仿佛一副很累很累的樣子。她從未見過手上染有鮮血之人,是以心中這樣想。

如今見了雲公子,眉眼冷淡,似乎毫無人情味,不似一個能正常交往的人。她也是這樣想的。

但一旦說起那位雲姑娘的事情時候,枝涼一雙眼睛就往那臉上看。她分明看到,聽著自己口中所言,那雲姑娘的一言一行,眉眼就這樣柔和了起來——就好似冰天雪地的冬日過後,春天降臨大地,百花盛開,都是暖的。

她忽然想起,曾經聽船上遇見過的一位客人說:冷漠的人並非不動情,僅僅是他們不曾遇見,那能夠讓他們動情的人。

枝涼說得很快,最終她道:“雲公子為何會和她吵架?”

她不懂得。

可她倘若代入她自己,她若能對某一個人露出這樣的眼神來,那她一定很喜歡那個人,喜歡到了、不舍得吵架的地步。既然如此,為何會有今日這一出?

說到這裏,衛晟雲卻忽然苦笑了一下。

枝涼立刻警覺:“是枝涼多言了。”

她隻稱呼自己的名字,因為船上人多口雜,她若是要講禮儀,那簡直忙亂得說不過來,於是取其意,隻要讓人聽出自己態度就好。

衛晟雲搖頭,“並不。是情非得已。”

枝涼聽不懂這樣一個詞——達官貴人說話,都是文縐縐的,但她人機靈,心中細細思索,就劃下道來。

說完,衛晟雲麵上表情,又收斂了起來。沒有一絲笑意,若不是生得好,那當真是許多人都不敢近了他的身去。他匆匆離去,再也沒有多說旁的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