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個池塘。聞墨生長在京城,卻天然的喜歡水。在全家人被殺以前,她萬般哀求,都沒有人帶她到河裏玩,連離開京城時候都是走的陸路。直到家人都沒了以後,她終於坐上船見到河了,但她再也不在意了。

她帶著那個男孩子,去池塘邊上丟石頭。

她始終記得——

那個大哥哥說,他叫聞念安。

在那以後,在大人們隱秘的對話之中,聞墨知道了一件事。聞念安是聞家的私生子,平常都養在私宅裏,畢竟是聞家的血脈,不能丟。隻有過年時候,他才允許出來,和同齡孩子們玩一下。

在成年人的觀念裏,私生子三個字就是家族的汙點,永遠是不光彩的。

他們說,聞念安小小年紀就不學好,是個壞胚子,果然出身不好的人教養也不怎麼樣。但由始至終,聞墨都隻是覺得,那個陪她一起丟石頭的大哥哥,穿著藍色的衣裳,笑起來那麼幹淨,眼角會泛起紋來,坐在她旁邊,看著她,聽她說話。

聞墨不覺得念安哥哥有什麼不好。

但是她知道不該和大人鬧,於是從來也不曾說出口。而在離開家以後,她是一時驚慌,想不起自己還有這麼個哥哥。如今他們遇到了,聞墨才猛然知道,自己並不是無依無靠。

她喉嚨有一些些的幹涸。倘若念安哥哥要帶她走,那麼她就真的不能留在離姐姐身邊了。她不太知道,自己應該怎麼講,也不知道,自己應該如何做。她到底是一張白紙,縱然目睹了生死,但她始終也不曾看見過,這人世間的種種髒汙與不潔。

回憶就好像念安哥哥眼角的那一點紅痣,色彩斑斕到無法忘卻。

她說:“我要見他。”

應琅點頭,這是聞墨身上的事情,她覺得自己不插手會比較好。聞墨說完這一句話後,不知想起什麼事。她斂起表情,靜靜地對應琅說:“能請大小姐先出去麼?我想與離姐姐說說話,待會兒就來。”

應琅縱然不大懂,這是何種情況,但她不會不尊重客人,於是推門先走了。聞墨回過身,向袁葉離說完了與聞念安相關的回憶,隨後一雙亮晶晶的眼,半帶擔憂地望著袁葉離:“我該去麼?”

此時此刻的聞墨,就像是一個在懸崖上苟延殘喘的人,偶然見到一根繩,就將它視為求生之物,拚死抓住它,且不肯放手。在這樣情況下,依賴就顯得理所當然了。家家有本難念的經,袁葉離聽到了也不知該說些什麼,隻是點頭,“你應該去。”

聞墨的忐忑不安,就因為這句話而放鬆下來。她離開,轉身出門而去。袁葉離沒有跟上。

她獨自一人穿行過道,隨著應琅一起到了偏廳。衛晟雲與聞念安都坐在那裏,觀其神態,仿佛在商量一些事。聞念安首先看到她。兩人一對視,就將彼此認出來了。聞墨走近道:“念安哥哥?”

青年年紀比她大,身量高瘦,一件衣裳披上去,就更像是竹竿了。看到聞墨,眼神有些渙散,隻是應道:“你是……聞墨?”

直呼姓名,聽起來是那樣陌生。但聞墨卻沒有在意,她道:“念安哥哥看起來瘦了很多,”但那點紅痣卻依舊出彩。她坐下,三人圍坐在小桌子旁,遠遠看去,都衣冠整齊,鍾靈毓秀,真如同久別重逢的朋友一般。

聞念安似乎並不很在意聞墨,對於這個小時候曾一起玩的小妹妹,略微顯得有些拘束不安。聞墨靜靜地說完,自己所有的經曆以後,他也僅僅是應和了一句:“你受苦了。”

這樣幹巴巴的安慰,聞墨卻並不在意,她本來也不是很期待一個多年未見的人安慰她。最重要的是,她已經被安慰過了。但遇到親人的喜悅,讓她依然沒有發現聞念安的生硬與冰冷,“念安哥哥上來,是要帶我走麼?”

縱然感情上,聞墨想留下來,就如同剛才她對袁葉離所言一般。但理智上,她也知道,跟著親人一起走,會是更好的選擇。

但聽了這話,聞念安卻一個激靈,搖頭道,“不,不。”他一連說了兩聲,回絕了聞墨的請求。聞墨心中歎口氣,她望著一旁說話的雲公子,覺得就連他都親近的多——盡管比不上離姐姐。

說完以後,聞念安磕磕絆絆地說完了自己如今的處境。他是私生子,趕到聞家的時候,那裏已經什麼都不剩了。如今正在外遊學,他說完以後,慢慢地道:“倘若你要留下,我與你一同吧。”

實際上,當初聞家讓他外出遊學,根本就是打著不讓他回家來的意思。

聞墨猶豫,覺得有些奇怪,但終究是認得的人,她就此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