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暮先開口,嗓音溫潤,與他君子如玉的外表極相稱,說道:“王爺,這隻紙鳶是臣親手做的,您該放開了。”
墨錚沒有鬆手的意思,他望著紙鳶上熟悉的筆跡,指腹輕輕掃過那句“我亦很想你”,堅決道:“這五個字是本王的。”
裴暮笑了,他其實容貌平平,但氣質非常人可及,又浸染權術多年,自有上位者的氣勢,溫和又不失淩厲道:“墨錚,你別妄想同我搶東西。”
裴暮連客套話都沒有了,他這人最重表麵功夫,如此撕破臉隻能證明這紙鳶對他很重要。
墨錚也嚐過心愛之物,或者說心愛之人被奪走的滋味,他見紙鳶有些泛黃,便知年數久遠,再扯下去必壞無疑,於是鬆了手。
裴暮眼底暗湧的鋒芒這才淡下去,他輕輕撣去紙鳶上的灰塵,又拍了拍少年人的肩膀,道:“王爺識時務,臣很欣慰。”
墨錚輕抬肩膀抖開他的手,沒什麼好臉色:“裴相,你好自為之。”
青年唇邊漾起淺笑,標準得就像做了無數遍那樣,他從善如流道:“臣遵命。”心裏想的卻是:小兔崽子,我好像知道你的軟肋了。
裴暮派人去查了牆對麵誰在放紙鳶,得知是容嬰後,他深如幽潭的眸漾起星星點點的笑意,明明在笑,卻叫一眾下屬毛骨悚然。
他其實才二十幾歲,手段卻比許多官場的老油條還要狠辣,裴暮在那群老頭茶餘飯後的談論之中有個外號,叫玉麵狐狸。
就是笑著笑著把你殺掉那種。
死在他手上的人很多,裴暮已經記不清了,但墨錚總是僥幸逃脫,心性和本事似乎遠超他的年紀,裴暮一直以為他沒有破綻,直到這隻紙鳶從天而降。
無論真假,他總要試一試。
……
三日後,在墨冉去城郊護國寺禮佛的當夜,永寧殿走水了。
火勢猛然蔓延開來,從城樓上望去,一眼就能瞧見,消息傳得很快,又或許是有人刻意為之,火還沒燒著的時候就驚動了墨錚。
他在繁華的東大街開辟了府邸,離城門並不遠,收到破窗而入的箭羽後,他立即察看了綁在箭尾的信,幾乎是一瞬,墨錚推開書房的門,想也沒想騎上了快馬,疾馳在深夜的長街中。
到宮門時正好永寧殿的火燃了起來,城樓上的兵士瞧見,都在大聲議論,刺耳的嘈雜傳入墨錚耳朵,他的心沉入穀底,卻被堵在宮門之外,因為“宵禁”。
按照國例,離宮的王爺是沒資格在深夜闖宮門的,更沒資格去到後宮,哪怕是為了救火。
裴暮給他出了一個大難題。
墨錚卻根本賭不起,也不敢賭,他明知道是死路一條,還是義無反顧拔|出長劍,逼迫守城門的將士違例打開宮門。
是生是死,他總要闖一闖。
墨錚的劍法很利落,沒有傷人要害,卻招招見了血,他本就生得清冷孤傲,如今寒著臉更是一副地獄修羅的模樣。
將士們很快不再阻攔,宮人們也似乎在裴暮的安排下早早熄燈就寢,以至於偌大的皇城,連個救火的人都沒有。
裴暮仗著墨冉不在,胡作非為。
墨錚卻沒功夫理會這些,他心裏眼裏隻有身處在火海中的容嬰,隻求她能等一等他。
夜風寒涼,少年滿身冷汗,他扔下了手中染血的劍,用盡全力奔向永寧殿,他的小姑娘還鎖在那裏,他什麼都不想要了。
殿內的火勢比想象中還要大,濃煙陣陣隨著火苗往外翻卷,墨錚想也沒想跳入池中,隨即縱身火海,帶著同生共死的決心。
裴暮的確是個狠心的政客。
墨錚賭對了,他抱起昏迷在床的容嬰,感受到她身體的溫熱後才鬆了口氣,眼前的路已經被大火阻斷,墨錚別無選擇,他背著容嬰跳窗而出,躍入庭院的池水中。
等墨錚擁著少女破出水麵時,岸上多了一雙一塵不染的官靴,繡著鶴紋,是屬於丞相裴暮的,他半蹲下身子,好整以暇瞧著少年的狼狽,說:“你輸了。”
墨錚將容嬰打橫抱上岸邊,把外衫脫下來墊在她腦後,又輕輕摁壓她的胸口,一句話也不說。
裴暮顧自道:“嘖,英雄難過美人關。”
“你知道嗎?這小姑娘聰明的很,若非我拿宮人的性命要挾她,她根本就不會乖乖就範,為了讓她聽話,我隻好殺了一個小宮女,你不知道她當時哭的多傷心。”
墨錚徹底被激怒了。
他自認走過無數世界,遵守每個世界的準則,不逆天命,也從未對人動過殺心,可是這一次,他恨不得把裴慕扒皮|抽筋。
少年的眉眼完全冷了下來,他把容嬰扶在懷中護著,一字一句對裴暮說:“你說的對,英雄難過美人關,可是裴相,你就全無軟肋嗎?”
“還是說,你其實是在意墨冉的看法,所以才把他支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