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見千秋,我來到了都內某屈指可數的高尚社區。剛走出車站,我就大吃了一驚。四周完全沒有熟悉的連鎖快餐店和茶餐廳,取而代之的,隻有販賣各式繁多藝術雜貨,以及內部頗有近未來風的裝飾閃閃發亮,牆上鑲滿玻璃的美容院那樣的店鋪。
站前大道兩旁都是櫻樹,如果是春天,這裏的景色一定會非常漂亮吧。不過如今,那裸露的枝條,隻散發著寒冷的深秋氣息。
我按千秋發來的短信找到指定的咖啡店,走了進去。
剛一進門,我便不由嗚的一聲呻吟。
有著優雅店員的這裏,顧客層與陳設也全都透著高雅。這有著精巧的圓與長方形組合在一起的沙發和桌,牆上掛滿絢麗的現代藝術作品,雜誌架上還都是我平時絕不會拿在手裏,滿滿相片的橫文版雜誌的環境,讓我非常的不自在。
如果在往常,我肯定會說“不好意思,走錯店了”,立刻扭頭就走。可這次不行。因為根據千秋的日程,這幾天隻有在這地方附近她才能抽出時間。而她現在,正在附近進行攝影工作。說是會在就餐時間溜出錄音棚。
無奈隻得找地方坐下等她的我,點了杯叫作什麼『三重漿果蘇打』的由三種漿果混合而成的蘇打水。不多時,一位留著左短右長不對稱發型的男店員為我送了上來。我喝著飲料等了差不多十分鍾,千秋出現在了窗外。她走進店內左右看了看,發現我的位置,微笑了起來。
而坐在椅上的我,震驚的大張起了眼。
因為千秋現在,穿得我從未見過的可愛。如果要用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黑色法國人偶。
COS蘿莉風的黑衣配上鋥亮的小皮鞋,再加頭上一頂翠綠的四角小帽。雪膚與大眼在如此服裝襯托下的千秋,幾乎會讓所有人不禁癡望的可愛。不隻是我,店內也有好幾個顧客都驚為天人般注視向她。
徑直走到我對麵,一句「讓你久等了」拉出椅子坐下,輕籲口氣的千秋,似乎完全沒留意到自己究竟多受周圍矚目,還是平時那樣清爽而沉靜。
「千秋你,好可愛啊」
不由得,我說出了自己單純的感想。
「哈?」千秋一臉驚訝,不過立刻「嗚!」的一聲紅起臉,現在才注意到自己的穿著似的,用手護住嬌小的身體,語無倫次般地「不,這是因拍照,不,是因為聲優雜誌的企劃」辯解了起來。
看來她是穿著戲服直接出來了啊。
我不由笑道
「嗯,好可愛」
「嗚嗚」
眼角掛淚的千秋嗔道「你這樣欺負人可不對。我這也是因為實在沒時間吧?」
一想到她會如此將不隻酷酷還略孩子氣的一麵展現給自己,我心裏不由得好高興。
「抱歉抱歉,我不說了」
嘴上道歉,心裏卻齷齪地堅定道“等雜誌出了一定要趕快買兩本,一本使用一本保存”的我,微嚴肅起來道
「總之謝謝你能來。我無論如何也想盡快和你談談」
「……」
千秋也嚴肅了起來。
「嗯,我,也有事想和你談」
這時,店員前來詢問要點什麼,我們停止了對話。千秋簡單的點了杯咖啡。我們不約而同的彼此沉默著,靜待咖啡送來。
千秋未加糖奶,端起青瓷杯喝了口黑咖啡,問道
「我聽說,『甜蜜☆陣線』或許會停止活動。你知道這可能性有多大嗎?」
見她問得很有自己風格的直爽,我也坦率地答道
「不知道。不過我個人認為,極有可能」
「……」
千秋的目光謹慎了起來,問道
「能,把這個人的部分,詳細說說嗎?」
我點了下頭。現在開始要說的將相當感性,我也不知她能明白多少,便先揀最重要地道
「因為做決定的是,豐國先生」
「……什麼意思?」
見她沒理解,我略詳細地解釋道
「我想千秋你應該也感覺到了,那個人的直覺與感情,經常是與計算混同的。而且是超人級」
豐國先生過去曾對永遠課以了殘酷的考驗。
直到現在我才明白,那個人當時對在錄音現場失控的永遠真的是相當憤怒。那絕不是以預定調和般的解決為目的,也絕不是對結果。這方麵,我覺得他與普通成年人相當不同。他當時是真心準備真的摧毀永遠。
但他的另一部分,同時也在精密地計算。計算這名叫新島永遠的少女將來是否能成器。計算抱持近乎人類恐懼症般重度男性恐懼症這對聲優來說致命性缺陷的逸才,最終是否能正常發揮實力。並為此給了她嚴酷的試煉。
當時基本擁護的我,後來發現豐國先生也是做出了“永遠一定能克服這困難”的判斷。而這判斷,恐怕就是憑其天才般的直覺做出的。
但反過來說,他也應該有著“如果連這種逆境都克服不了,不如早點甩掉”的想法。
不過坦率的說,豐國先生的思想與決斷力,絕非我這樣的孩子能分析得了的。那是更為複雜高深而難以解釋的存在。但雖不能算準確,說差不多應該不為過吧。
聽我大致講過豐國先生的為人,理解頗快的千秋點頭問道
「原來如此。你的意思是,隻要豐國先生認為『甜蜜☆陣線』將來有發展就會保留,反之便會毫不留情地解散,這樣嗎?」
「正是」我進一步道,「那個人呢,很難理解,卻也好理解。他現在,說白了應該隻是在觀望『甜蜜☆陣線』今後是否能正常活動,以及市場是否對這組合有需求」
「我認為這很正確」
千秋輕咬住唇,「幾乎所有成員都沒能在出道活動時登台,我覺得很羞恥」表情真摯的她垂下眼道,「……而且,這也有部分是我的責任。我現在,非常後悔」
我看著這樣的她等了一會兒,故意嘿的一聲,笑著說出了相當刻薄的話。
「我絕不會說這是因為千秋有病沒有辦法。也不會說是因為情況太糟。千秋你當然有責任。不過——」我注視向她,相信她一定會明白地道,「……繼續毫無意義的後悔,可隻是自我陶醉啊?」
千秋眼微微張大一驚,隨後又嚴肅了起來。
「是啊……你說得不錯。的確就是這樣」
她仿佛再說給自己聽似的沉吟了好幾次,忽道謝道
「謝謝」。
千秋的眼裏,泛起了淚光。
「謝謝你能這麼說。大家都說我這次是因為生病沒有辦法。但隻有你這樣對我,對我說自己也有責任。謝謝。嗯,我不會再毫無意義的後悔了!」
武士般淩厲的目光,再度回到了千秋眼中。我見此笑著點了下頭。
千秋性急般地道
「那說說今後吧。因為這次的事,我正在考慮轉投其他事務所。現在這裏的確對員工很好,可這次卻因為這點出了差錯,所以——」
我這時伸手打斷了千秋,道
「那個,在這之前,能讓我插幾句嗎?」
千秋一愣,應道「啊,嗯,沒關係」
「我可不可以,整理下千秋這次的問題?」
千秋點點頭,等我說下去。
「這次的事,其實是因為事務所……主要是社長擔心千秋的身體,才下令叫停的吧?」
千秋肯定了。
「那麼,還有一點。我希望你對我說真話……你現在的狀態,究竟如何?要告訴我真話啊」
我言罷全神貫注地注視著千秋。很神奇的,我覺得此刻的自己仿佛能看穿任何人的任何借口。
千秋或許是感到了我的認真,微一猶豫。
「嗯。那老實說吧……呃,我的身體——」她的表情微陰沉了下來,「似乎並不太好」
我不大明白的一歪頭,問道「似乎?」
「呃,按我自己的感覺,我覺得身體不佳的情況比以前略微有增加,但並沒有特別大的變化。隻是按醫生的解釋似乎不太好。所以才這麼說的」
「……那」我謹慎地問,「嚴重到不能繼續組合活動了?」
「不」千秋語氣非常嚴肅地說,「之前我也說過,現在真的隻需要“觀察”。明年春、夏,或許必須要做手術,但即使這樣,也並非有緊急問題。醫生反而推薦我做做散步這樣的運動,而且唱歌也已得到許可了。所以,在手術前這段時間參加活動本身是沒問題的」
「原來如此」
我不由長籲了口氣。太好了,這可是我最擔心的問題。這麼看來……。
「應該,沒有問題啊」
「?」
語氣比剛才輕鬆多了的我,問輕歪頭的千秋道
「我換個話題,千秋你事務所的社長,是位基督徒吧?」
「呃?」千秋莫名其妙的一睜眼,「是啊,這怎麼?」
「美山櫻子女士,五十二歲。與丈夫、女兒三人共同生活。這麼說或許有些不合適,不過她在染缸般的演藝界極有良心且誠實的經營著事務所,並因此獲得了員工與合作夥伴極大的信任,沒錯吧?」
千秋苦笑了起來。
「嗯,她也是我非常敬重的人……你查得真仔細啊」
「現在呢,我要說一個可能會讓你有些不愉快的,完全我個人的推測。你可要忍耐住聽我說啊?這位社長,曾有個孩子生病去世了吧?是她的第一個孩子」
千秋的眉啪的一顫,沒有作聲。我繼續道
「我想,這經曆一定非常痛苦。你不覺得正是因為有過那種經曆,她才會創建現在這樣一個極為重視員工健康的事務所來嗎?一個能保護身體虛弱的人的地方」
我說到這裏,微微一笑。
「這行動本身,我認為非常值得尊敬」
「你到底,想說什麼?」
千秋警戒般的看著我。我笑道
「沒什麼大不了的。隻是想說,這位社長女士一定很擔心吧。甚至已擔心到無法聽進醫生與千秋自己意見的程度。我覺得這,恐怕是她下意識想到的都是最糟糕的情況啊。正是因此,她才不惜與奧佩隆交惡,也要堅決阻止千秋出演來保護你。這應該是將千秋,與自己身故的兒子重合起來了吧?所以才絕不希望你勉強」
「……這又怎——」
「既然情況是這樣」我打斷千秋,從書包中拿出了本小冊子,「你不覺得,有個護身符就可以了嗎?」
「護身,符?」
半張開口的千秋,不解的從我手裏接過小冊子一看,愣住了。
「這是……」
「都內能提供出診伴隨服務的醫生一覽,還包括費用及聯係方式。想想看?當千秋公演時,後台隨時會有一位可靠的醫生待命。一個名為“無論何時,無論出現任何情況都能立即做出合理處置”的護身符。如此一來,那位擔心成性的社長女士,不就肯定會同意了嗎?」
我言罷燦爛地笑了。
「啊」
千秋的口一下大大張了起來。
「這樣的」她一愣,「不過說起來……的確如此」
千秋目光左右晃了晃,用力一點頭,砰的一拳扣在掌上,道
「雖然單純,不過卻是非常有效的辦法!」
隨後她恍然大悟般地道
「你想說,這其實是社長心理上的問題吧?不是靠語言說實際如何,而是讓她獲得看得見的安全感。原來如此,這樣我想我們社長也會同意的!」
我進一步繼續道
「老實說,我不知道事務所會不會出這筆費用。不過千秋,既然如此——」
千秋立刻明白了我的意思。
「我明白了!」她興奮地說,「就是用我自己的存款也會去請醫生。我的錢都是媽媽在管,不過我想媽媽一定會馬上同意的」
「了不起」
我笑了起來,喝了口剩下的蘇打水潤了潤嗓子。
千秋難以置信般地道
「不過,你……這個,怎麼說呢」
「安排得周到?」
「不,比這更甚。你說不定……」
「嗯?怎麼?」
千秋向我微笑了起來。
「不,沒什麼。之前我也說過,覺得你將來絕對該當一個製作人」她說著又一猶豫,道「我個人也希望你能來這個業界。而且肯定不隻是我,『甜蜜☆陣線』的夥伴們一定都這麼希望」
「謝謝」
我坦率的一道謝,隨後嚴肅起來道
「不過,還差得遠啊。千秋能正常參加活動,並不足以讓豐國先生回心轉意。現在我們隻是剛剛站上起跑線」
千秋沉默了。過了會兒,她仿佛有話想說的抬眼看向了我。
「怎麼?」
我歪頭問。千秋輕輕一笑。
「雖說依靠別人心裏過意不去」她說著一頓,淘氣地看著我的眼道,「不過,你一定已經準備好計劃了吧?」
我空了一下,豎起了大拇指。
「包在我身上」
千秋燦爛地笑了。
與千秋分手後,我到幾個該去的地方轉了一下。
途中,從永遠那裏收到了『晚飯想吃什麼?』這新婚妻子般的短信。
心裏過意不去的我回信道『對不起。有點兒忙,晚飯時回不去了』
而那邊很快開玩笑的回道『最近你總到處忙,要注意身體喔。飯會放在冰箱裏的。媽媽留』
哈,永遠當自己是我媽啊。不由好笑的我隨著她回道,『遵命,媽』。不過永遠隨後回複的,卻是一條『人類,保重就好』莫名其妙的短信。
永遠最近,似乎有時會與自己的父親互發短信了。那時候,她們難道也是這麼聊的?
琢磨著這個嘴邊露出笑容的我,差點就坐過了站。我慌忙跑下了電車。這時的外麵,已像“秋天的夕陽一出溜兒”這老話說得一樣,完全暗了下來。我按事先調查過的,趕向了舞該在的錄音棚。
之前去見千秋的時候,我去的是個超高尚社區,而這次的目的地,則是在異常繁華的鬧市區一角。走過站前廣場,穿過兩旁林立著酒吧與風俗店霓虹燈刺眼的大街,再向前走一會兒,就來到了一個相對寧靜的區域。而我要找的錄音棚,就在這裏。
像這樣輾轉於各個錄音棚後,我才切身體會到聲優們真的是要到處跑。而有名氣了以後,她們更是必須為工作往來於都內各處的錄音棚。因為這,她們大多都很有在電車中或是等待時殺時間的方法。
有些猶豫該不該進錄音棚的我,最後還是決定在外麵等舞出來。而幸運的發現在最佳監視位置上有家咖啡店的我,立刻走了進去。嗯,比起白天那高雅的地方,還是這種連鎖店適合我啊。而且對荷包也溫柔得多。
我在店裏喝著咖啡,注意著那邊。沒過多久,很多人從錄音棚大門裏湧了出來。看來是錄音結束了。
我趕忙去方便一下走到店門口,這時,幾個熟悉的聲優正走到門外。
(噢噢!)
我心裏不由驚叫起來。
因為聲優群中,有對身材嬌小、頭發糟糟,戴著眼鏡的女子,與一個留著胡子的沉穩成熟中年男子的組合。女子興奮的大揮著手,中年男子則在不住點頭。
不會錯。那是『Sixteen』的生身之母,小說家澤村霧生老師,與她的責任編輯。她們是來參觀錄音的嗎?
表情無比幸福的澤村老師不住說著,而編輯先生則在一旁附和著她。看這樣子,一定是在錄音現場遇到什麼好事了吧。
我心裏猶豫著是不是該馬上去打個招呼,可時機此時已經錯過,隻好目送她們走遠。
而就在這時,斜對麵的澤村老師忽然與店內的我對視在了一起。更驚人的是,老師竟立刻向這邊猛衝過來,砰地推開了咖啡店的門。
「這不是弟弟君嗎!你在這裏幹什麼?」
眼完全與年齡不符,就像女童般閃閃發亮的澤村老師問。而她絲毫不控製的巨聲,引得好幾個客人轉頭看來,讓我不由有些發慌。
隨後追來的編輯先生(仿佛抓捕逃跑幼兒園小朋友的保姆)看到我,「啊,是你呀」微微一笑道,「好久不見了」
我鄭重的向她二人一行禮。
「好久不見了。澤村老師,佐藤先生」
澤村老師猛地一拽我的袖子,「呐呐,遇到你正好呢!我現在要去取取材,不介意的話一起來好不好?我也想聽聽現役高中生的意見」,一如往常語出驚人的提議說。
為難的我心懷“您一定要阻止啊”的期待,看向了責任編輯佐藤先生。可誰知他竟出乎意料的一句「啊,原來如此。這的確不錯呢」點頭同意了。於是我忙不住瞟向錄音棚門口道「啊,呃,對不起。我約好要與人見麵的」
「唉~」
澤村老師一下孩子般的撅起了嘴。
而佐藤先生果然明理。他順我目光看去,便道「啊啊,原來是這樣。那就沒辦法了啊。下次有機會再說吧。好了,澤村老師,我們走吧!」催起了澤村老師。
雖說這位老師嘴裏還念著「嗚~,人家還想和弟弟君多聊聊的啊」不肯,最後還是聽了責任編輯的話。
離開的時候,澤村老師叫道「弟弟君!那個呢,我想到讓『Sixteen』變得更有意思的方法了喔!要好好期待下卷啊!」向我用力揮著手。而這巨大的聲音引來了更多人注視向這邊。
佐藤先生習以為常般的歎了口氣,「好啦,快走吧」拽著老師走了。
目送她們離開的我,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澤村老師,滿腦子真的隻有小說啊……)
澤村老師與佐藤先生此刻都已不再回頭,嚴肅的彼此談論起了什麼。
再次見麵我才理解,澤村老師的奇特已很輕鬆的超越了個性的範疇。這麼說或許對她本人相當無禮,不過我覺得澤村老師,在現實分類中一定屬於不適應社會者。但正由於她精神上的奇特,才可能全神貫注的投入,創作出打動人心的作品。
心中感歎“好厲害啊”的我,不知不覺間,目光不是追著澤村老師,而是追向了走在她身旁的編輯先生。
我不由得想:在這種時候隻是默默輔助那樣的人,一定非常辛苦吧。這時的我,真的不隻是單純的想象著未來,而是將這當成了一件值得去幹的工作。
忽然一下回過神的我,忙看向了錄音棚的大門。好險啊。舞正好這時出現在了人行道上。
滿臉疲憊的她,死氣沉沉地拖著身子走著。
我做了個深呼吸。給自己打氣的嘴角上翹做出笑容,為逮她奔出了咖啡店。
看到突然現身的我,舞大吃了一驚。我故作輕鬆地道
「喂,舞小姐呀。你怎麼不給我回短信呢?」
舞一瞬似要找地方逃般左右看了看,等明白無路可逃,也沒人會幫自己,「因為」緊皺起眉,「因為」似要哭出來般後退了一步,「因為我,沒臉見你們啊。不管是正午君還是其他人……就連對不起,也沒能說,也說不出口啊」
舞在登台前的最後一刻,突然發生了過呼吸症,之後便逃一般的離開那裏,再不與我們任何人聯係了。聽老姐說,她隻是完成最低限度必要的工作,仿佛等待執行死刑的囚犯般,一心等待著豐國先生的處罰。
「我道歉……真的對不起。所以——」
舞眼中湧出了淚水。太過強烈的自責,好像讓她連動都動不了了。
我歎了口氣,問道
「你真覺得自己錯了?」
「真……真覺得啊。正午君,對不起。對不起喔」
她其實根本不需要對我道歉。舞的眼,在我看來仿佛彌漫著迷茫的灰色陰雲。這讓她太感孤獨,完全不知該如何表達自己的感情。
我強壓心中的痛,故作調侃道
「那舞,現在開始,你能遵守三件事嗎?遵守的話,至少我會原諒你」
舞六神無主般的點了下頭。
我豎起一根手指,「首先,不要再對我道歉。不要再說對不起」接著伸起第二根,「我現在要帶你去一個地方。到達前不許問任何問題,隻是跟著我」,最後伸出第三根,「這段時間,要一直握著我的手。明白了?」
我言罷伸出了手。
舞,沒有答話。
過了好一會兒,她用力一點頭,握住了我的手。
我,這才總算鬆了口氣。
她能這樣表明還有希望啊。
我握著舞的手,徑直向前走著。而舞,一直微垂著頭跟在我身後。
我們無言的穿過夜晚熱鬧的街道,一路向前。
秋夜中格外醒目的街上耀眼的霓虹燈。吆喝聲與醉客們交織的喧囂。撲鼻的食物氣息。作嘔的腐敗味兒。一切都顯得那麼非現實,隻有舞的手,告訴著我恍惚存在的輪廓。
我,正與一個女孩兒,牽手走在鬧市。僅看形式,我們就像是一對戀人吧。但我相信,旁人絕不會這麼看我們。因為舞,沒有絲毫嬌羞。
我們,仿佛是對迷失在密林中的兄妹。我這個哥哥,隻是一直在拽萬念俱灰的妹妹向前。
我們彼此無言,並非因為尷尬。而是我們,沒有交談的理由。曾經那無比活潑、全身散發著活力的舞,如今已不見了蹤影。
她,隻是因受傷滿心失意。連走都做不到。連該去的方向都看不到。
所以我,拽著她的手。
舞的心情,我很理解。她,原本就對舞台有著深深的陰影,是徹底坦誠了這弱點,與大家結成的『甜蜜☆陣線』。當然,在組合訓練時,她為克服這弱點做過各種各樣的努力。在永遠、春香她們的幫助下站上改變各種條件的舞台,也按我的提議開始了互相擊掌的基本儀式(據我所能調查到的,舞這樣的病例,能通過做出這樣特定的行為,讓恐懼感得到相當的抑製)。
無論是我還是大家,都認為舞的陰影已徹底治好。可,事實不是這樣。陰影隻是連她自身都沒自覺的,深深下潛棲息在了舞心底。這膿汁,在性格開朗而又成熟的舞自己都察覺不到間,變得越來越暗,越來越濃,深深淤積了起來。並且因情況變得更為惡化。
舞,想要斬斷自己對名古地先生的感情。
她為不依靠經紀人,超出限度的努力著。這鞭撻自己努力振作的感情之強,不覺間把舞的潛意識撐得欲裂。
而正式演出時決不能失敗的感情,決不能依靠任何人的感情,在活動當天,以最糟糕的形式爆發了出來。
最直接的觸發點,恐怕就是春香沒有出現在會場吧。
舞在組合中,總有種依賴春香的傾向。這麼說或許不合適,不過永遠在對談上派不上什麼用場。所以舞一定逼著自己必須要努力,必須要想辦法,鑽了牛角尖。而結果,她……。
而現在,她將那罪的意識,全攬在了自己身上。以名為對不起的罪惡感,束縛住了自己。
我,沒有像對千秋一樣責備舞。隻是想讓她明白我們牽著手。
不覺間,我們穿出鬧市,來到了一個坐落在樓群一角的大公園。
可即使走在陰暗的樹林中,舞還是一言不發。
我不由戲虐道
「舞。被我這麼個野獸般的男人帶到這種昏暗的地方來,不覺得擔心嗎?哎嘿嘿嘿」
「……」
舞,沒有回答。
隔了好久,依然低著頭的她才「沒什麼啊」反而用力握住我的手道,「因為我相信正午君絕不會做什麼」
我的心覺得有點痛。
而舞這時又以不知是玩笑還是真心般的語氣道
「就是萬一對我胡來,我相信春香一定會好好捅了你的,所以不怕」
下意識想象起那情景的我,身子不由得一激靈。
隔了會兒,舞忽然輕聲一笑。
「真奇怪呢……不知怎的,我真的很相信正午君。為什麼呢?」
「……」
我,也沒有回答。隻是靜靜握著她的手。
不久,終於接近目的地了。我鬆開舞的手,快步走到前麵站住,稍微看了看四周。
還沒有人到這裏啊。沒辦法,先開始吧。
我轉過身,對舞宣布道
「鏘鏘,到達!從今天起,這裏就是你的舞台」
舞顯得很驚訝。
「這裏?舞台?」
我所指的,是這區立公園林中的一個不大的石製圓柱。雖說不知是出於什麼意圖把這石雕放在這裏,不過根據看法,也能說是舞台。雖然完全是個極小極小的個人用舞台吧。
「從現在起,你要在時間允許的範圍內在這裏練歌」
聽我這話,舞一下急道
「呃?怎麼回事?」
「不明白?」我輕輕一笑,「這還用說嗎?你從現在起必須要通過練唱來徹底克服舞台恐懼症」
「那個」舞困惑地緊皺起了眉,「對不起。正午君的心意我很高興,可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不要逃避啊,舞」我加重語氣清楚地說,「你應該明白的吧?你有這義務」
舞的臉沉了下來。
「可,『甜蜜☆陣線』已經——」
「不會解散」我說,「我,絕不會讓它解散」
舞一驚看向我,眼中浮現出了淚光。
「……可,還是不行啊。我,果然做不到。又會拖大家後腿的」
就在這時,我等待的人終於來了。
「噢噢,是這裏。這裏」
「你到底有沒有方向啊?」
「少羅嗦。我可不被你這個二次元地圖裏都迷路的人說!」
隨後,我聽到了鐮倉裕之助,「啊,正午,在了在了。抱歉抱歉,來晚了!」的聲音。
而從他身後,傳來了「噢噢噢!」「哎呀!真是活生生的阿舞!」「好棒!真的呀!」一陣興奮的叫聲。
被這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到的舞,不由向我靠上一步。
十幾名男子,來到了我們麵前。年紀各不相同的他們,有個共同點。全都頭綁額帶,身披號衣,手舉熒光棒,仿佛正要去參加演唱會。
而且仔細看看,不隻自製的號衣上印著舞的相片,衣服還都貼著舞過去出演過的動畫作品的標誌。
這十幾個人,是舞的粉絲。
是鐮倉裕之助發動其特殊人脈召集而來的,嘴極嚴的舞的狂熱粉絲們。
「那個,這是?」
舞還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仔細看看其中幾人,立刻驚叫道
「啊,是山田先生!川上先生也在!」
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舉起了手,「好久不見了!阿舞,握手會以來了啊!」
另一名穿著花格襯衫,戴著眼鏡的大學生年紀的人更是興奮地叫道,「噢噢噢!你能記得真是太讓我感動了!生日時送到事務所的香皂套裝已經用過了?」
這群看來是足以能讓舞記住般經常參加活動的核心粉絲,眼都如孩子般閃閃發亮,不願漏過舞任何一個細微動作般的注視著她。
我剛要說話,裕之助先對眾人道
「好了各位,按照約定,這以後的事可絕不能向任何人提起啊?」
眾人立刻應道
「喂,這麼重要的事怎麼可能去說啊?這可是現場聽舞唱歌,如此好事怎麼會告訴別人!」
「老實說,我還真有點想去炫耀下。嗯,不過,撕了嘴我也不會說的」
「阿舞,我們都看好『甜蜜☆陣線』喔」
「我們可是粉絲啊,阿舞害怕登台這點我們當然早就注意到了。不過,沒有比能幫你克服這點更讓我們高興的了,阿舞」
我此時轉向舞,道
「舞。他們即使你失敗多少次,都絕不會棄你而去」
「這怎麼可能啊~」
「隻不過一次沒登台,根本算不上失敗!我們永遠站在舞這邊!」
我不由笑了,又道
「而且他們,今後也會抽時間參加『甜蜜☆陣線』的活動」
「當然!扣工資也去!」
「我會拚命揮熒光棒的,阿舞!」
「今後每當你站上舞台,如此支持你的他們就會出現在你眼前。這——」我深吸了口氣,對舞道,「難道不能成為你登台的理由嗎?」
呆呆站在原地的舞,注視著眼前自發聚集於此的騎士們。
裕之助這時非常抱歉地道
「對不起啊,舞。時間不夠隻召集來這些人。但是,下次我會找更……啊?呃?」
在裕之助驚得大張起眼的同時,淚,漸漸浮現在舞眼中。稍停了半刻,一下決堤而出了。
蹲下身的舞,「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嚎啕大哭起來。
這,是感情的爆發。是一直蓄積在她心底抑鬱的釋放。
我,緊緊攥住了自己的手。後悔自己為什麼沒有早點用這辦法。後悔如果早一點,說不定就能避免出道活動的失敗。
不過我的這種自作聰明,我的這種狂妄想法,馬上就被擊得粉碎。
聚集到舞身旁的粉絲們,拚命揮舞起手中的熒光棒,「加油~加油~,阿舞」「別哭啊,阿舞!」「加油啊~!」笑著為她打起了氣。
那聲音,是如此有力。
那聲音,是如此溫暖。
(是啊。這不是靠我那些小把戲能換來的。這聲援,都是舞一直努力過來才有的結果。這,必須要牢牢記住)
我自警著,用力點了下頭。而粉絲們的加油聲,直到舞破涕為笑前,一直經久不息。
那天,完全成了即興演唱會。
舞的某位粉絲用帶來的收錄機播放起了各種音樂(全都是精心準備的伴奏)。而舞隨著樂聲唱了起來。
有一小部分是她自己演唱的角色歌,而大部分都是著名的動畫主題曲與偶像單曲。而不時看著某位粉絲悉心準備的歌詞卡的舞,充滿活力的唱著。
在公園一角極其簡陋的舞台前,隻有十幾個人的觀眾一直飽含激情。
最終,當我以「再唱下去,就是寬敞的公園,說不定也會有警察因為噪音過來的」這理由叫停時,舞的粉絲自不用說,就是舞本人也非常不高興。
她叫著“人家明明還想再唱呢~”的重重跺著地。而那再看不到絲毫之前憂鬱的臉上,恢複了原來耀眼燦爛的笑容。
舞現在這雙充滿鬥誌的眼,將滿溢著的“我一定會再次登上舞台”的信念傳達給了我。
不過,我還是勸著“好啦,今後還有的是機會在這裏練習”,總算讓他們同意解散了。順便說一下,舞的粉絲們一開始對我強製中斷迷你演唱會,以及對舞非常親近,時而又高壓(在他們眼中似是這樣)的態度相當不滿。不過在裕之助“他雖非常年輕,但深得那位製作『高軌道E』的傳說級著名製作人,豐國如意先生的賞識,不隻被任命為奧佩隆的助理總監,此次還是阿舞她們的精神教練啊”這搞不清是謊言還是真實的解釋下,對我變得友善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