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已經悄然退去,天邊的最後一抹橘色霞光也逐漸被黑夜降臨前的幽藍色替代。裴家莊的弟子們結束了一天的修習,邊進食邊聊個沒完,偏院裏熱氣騰騰,一片溫馨安詳。
偏院熱火朝天的歡樂氣氛顯然沒有感染到焦躁的裴剛,白日裏還因為裴輕舟回了莊子而心下高興的他,此時反而沒有辦法將精神放鬆下來。他一麵在庭院裏來回踱步,一麵悄悄地關注著氣氛緊張的飯廳。
裴剛如今能位居裴家莊的總管家,除卻他的勤奮使他的功力飛速進步之外,更多的是裴琅看中了他正直堅韌的脾氣秉性,雖然裴剛覺得十年前自己衝撞進宴會的莽撞舉動實在配不上裴琅的看中。
當年那個搖搖晃晃來到他身前的渾身是泥汙的小男孩,如今也成了他半個弟子。裴琅為他改了名字,換了身份,裴剛也發誓將那一夜與“方聽風”這個名字永遠地埋在心裏。雖說最開始是因為裴琅的囑咐,但十年的相處間,裴剛也逐漸打心裏喜歡,也打心裏心疼這個幼小的年紀裏便遭受了無妄之災的孩子。
隻是那一天,裴琅再沒有出席宴會的後半程,使得裴家的諸多長輩都為此不滿。裴琅初初接任便留下了如此印象,後續與長輩們關係的緩和也沒少讓裴剛頭疼。而裴琅的大哥,裴玨,便是其中之一。十年間,裴鈺從來對來曆不明的萬子夜嗤之以鼻,有時候連帶著同樣被人認為是“來曆不明”的裴輕舟,也要遭殃。
此時飯廳裏正依次坐著裴琅,裴玨,裴輕舟和萬子夜,安靜得讓身處庭院的裴剛都能感覺到空氣幾乎凝結到了冰點。裴玨比裴琅年長許多,麵容上總是帶著一分長兄如父的威嚴。他此時正板著一張隱隱透著怒氣的臉,銳利的目光掃過裴輕舟,又掃過萬子夜,張了張嘴,最後還是向裴琅發難:“這老二怎麼也開始不懂規矩?”
裴輕舟雖然平時散漫慣了,卻也不敢在裴玨的威壓下釋放天性,隻能低著頭接受裴玨嚴厲目光的洗禮。隻是聽見裴玨最終沒有將矛頭對準自己和萬子夜,不由地側過頭去向萬子夜吐了吐舌頭。萬子夜倒是平平靜靜的,有時候沉穩得不像少年人。他微微地笑了一下,回饋給裴輕舟一個安慰的眼神。
這一來一回的小動作卻沒逃過裴玨的眼睛。裴玨不滿地清了清嗓子,嚇得裴輕舟趕緊又低下頭去。
裴琅雖然心裏想著給裴輕舟這個小姑娘一些教訓,省得她整天一副無法無天的樣子,但看著她此時像個霜打的茄子,還是有些於心不忍,於是接話道:“大哥,許是二哥有事耽擱了。舟兒今日剛剛到家,勞頓了一天,讓孩子們先下去吃些東西,咱們兄弟等二哥便可。”
裴玨冷哼一聲,麵色更峻,道:“這些孩子上了我們裴家的桌子,就得有裴家的規矩。喊你一聲爹的小丫頭先不說,這小子的來曆你到現在也不給大夥兒一個交代,還授意裴剛傳授咱們內門功法,現在等等老二都等不得了?”
裴輕舟聽罷裴玨這意有所指的責難,臉上掛不住,隻覺得氣血上湧,霎時間臉上便漲得通紅。她雖然平時仗著裴琅和裴剛撐腰,在眾人麵前任性慣了,但畢竟也從小受著些風言風語。小時候裴琅還會哄著她說,她是月亮上的仙女下到凡間,是一葉扁舟送到了家門口,或者是什麼蓮花裏的童子,長大一些了,她自然也就知曉那些大多都是戲文話本裏的故事。
十來歲的時候她半哄半鬧地喊上萬子夜帶她爬屋簷賞月,想著裴琅說的什麼娘在月亮上的鬼話,覺得眼睛酸酸漲漲的,輕聲道:“子夜,咱們這些沒娘的孩子可真慘。”
那晚的月亮冷清清地看著屋簷上的兩個人,裴輕舟的眼睛紅紅的,倒真似傳說中月宮裏的小兔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