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的晚上宮內張燈結彩,自先帝和烏太後先後辭世,宮裏已許久沒有這番熱鬧了。按規矩,先帝駕崩尚不滿一年,宮裏不該大肆娛樂才對,但皇帝下令擺家宴,又有哪個敢說“不”。一朝天子一朝臣,更何況隆政帝的手腕,大臣們在他還是皇子時便領教了。
且今日隻是家宴,外臣也看不到宮裏究竟怎樣一番熱鬧的景象,僅有幾位成為皇室姻親的大臣有幸受邀。
家宴就擺在坤寧宮,當德安帶著秀女們到達,眾人才知道一切美好的想象都是幻影,這裏每個人都正襟危坐,哪裏是像來歡度佳節的。
“李主子左邊兒那個是淑太妃,皇上竟然把她也請來了,他的兩個兒子可還關在宗人府呢。”
“據說那個梁嗣音和淑太妃娘家是宗親,皇上發狠辦了太妃的六王爺和九王爺,也一定會厭惡和六王九王有任何關係的,難怪這麼久了,隻看到幾位主子對她殷勤,皇上哪裏早沒有動靜了。你們說,皇上既然那麼厭惡淑太妃母子,還會寵一個姓梁的女人麼?”
“是啊是啊,你們真是不知道這淑太妃年輕時有多厲害,傳聞先帝在位時連烏太後都要讓著淑妃幾分,有幾個女人能像她這樣,兒子生死未卜,她倒盛裝來參加宴會。”
這竊竊私語聲一直不停,德安那裏擠眉弄眼地叫大家安分,坤寧宮織菊姑姑過來接應,便安排眾秀女按次序落座,因有坤寧宮的人在跟前,秀女們倒收斂了。
舒寧因瞧嗣音臉色不好看,便捏她一把說:“你別理她們,若不嚼這些舌頭,她們要短壽的,咱們就算積德了。”
“我知道。”嗣音被逗笑,再不提。
此時,但聽外頭一聲通傳:“賢王、賢王妃到。”秀女們紛紛立起,但見七賢王晏璘和妻子葉容敏款款而來,賢王晏璘才過而立之年,閑逸俊朗、風度翩翩,叫人觀之可親。他身邊的王妃葉氏出身名門,是皇室之中被傳最賢惠淑德之人,形容兒自不必多言,便是在這闔宮的衣香鬢影裏也絕不會被埋沒的姿色。
“給太妃娘娘們請安,祝您等福壽安康。”兩人進宮來,先至太妃麵前行禮,除淑太妃外,其他幾位都客客氣氣,畢竟眼下她們和她們的兒女都要仰仗皇帝來過活,而賢王是皇帝最信任的兄弟,可謂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雖不至於阿諛巴結,麵子上總要做出應有的態度。
晏璘見淑太妃冰冷著一張臉,眸子裏映透了憎恨與悲傷,心裏也不免有幾分不忍,想上前細問安好,卻被葉容敏輕輕拉住,“太妃不說話已經是在忍了,爺何必去勾她把怒氣撒出來,今日是萬歲爺登基以來頭一次辦家宴,安安穩穩才好。”
晏璘聽妻子所言甚有道理,便按耐了心中惻隱之心,與妻子隨宮女繪竹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繼而與幾位先到的弟兄寒暄,再不提太妃一事。
不多久,吉時到,帝後二人從內殿出來,眾人施禮相迎山呼萬歲。
落座後,隆政帝略語幾句慶賀的話,便開鑼唱戲,眾人皆知皇帝生性寡言,也見怪不怪。
年筱苒悠悠坐於席中,抬眉看一眼對坐的李子怡,見她一雙眼睛流光飛轉地在那群秀女的座次裏遊走,不免冷笑一聲,斜過身子對鄰座的古氏道:“據說皇上應了李姐姐,要讓他們家泓昀在年底大婚,她估摸著是惦記皇上能封他兒子做個郡王呢,這不都挑上兒媳婦了。”
“老三既然已經自立門戶,那府邸總要有個名頭,封王也不奇怪。但皇上從來不會厚此薄彼,姐姐的泓暄哪裏會被他比下去。”古曦芳順她的心說話,總是不錯。
“當年泓昀在你家曄兒這般大時,可還是個糊裏糊塗的傻小子啊。”年筱苒哼哼笑道,“他三個弟弟,哪個不比他強。”
古曦芳溫順一笑,沒再接話,她知道在李子怡和年筱苒之間不偏不倚,才是保護好自己和兒子的最佳方式,她隻要泓曄安安樂樂,別無他求。
戲台上正唱《嫦娥奔月》,戲演到嫦娥吞下不死藥飛身成仙,唯留後羿又恨又悔,痛苦萬分,眾人看了都唏噓不已,但聽淑太妃冷幽幽歎道:“為了成仙得道謀得大好前塵,這難能可貴百年修得的夫妻緣分也可一文不值,又談什麼親情兄弟情。然夫妻二人總是脾性相投的,想來這後羿也非善類,若有幾個手足,隻怕也會早砍殺了去,好少些人與他爭前程。這樣的人不配做神仙,不配……”
這一番話說得四座皆驚,所有人的神情都緊繃起來,唯恐太妃趁勢發作,更怕皇帝龍顏大怒。
“哐當”,偏偏這時候,一把清脆的瓷器碎裂聲從秀女中發出。
嗣音和舒寧都被嚇到,她們邊上一個秀女失手滑落了手裏的酒杯,可那麼巧,徑直落在她們的桌下,聲音便從她們兩人間發出。
“嗬……這世道是變了,哀家評一句戲文,一個小小的秀女聽了不滿意,也敢當麵摔杯子了。”淑太妃的氣勢益發淩厲起來,忽地一拍桌麵厲聲道,“一個秀女敢給先帝的妃嬪臉色看,這是哪朝哪代的規矩?”
台上的鑼鼓絲竹和鶯鶯吟唱瞬間停下,偌大的坤寧宮靜得駭人。
眾人知道,淑太妃終究是忍不住了,紛紛暗求事情能順利過去,又不得不埋怨皇帝,何苦讓她來,這不是互相折磨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