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夕陽極美,金燦燦的陽光籠罩宮廷,連空氣裏都似彌散了金粉,可看著宮女太監在樓宇間穿梭,人像分明在金色的空氣裏扭曲,一切都那麼不真實。
嗣音從露台進來,回眸瞧見那一張躺椅,記起那場將自己驚醒的噩夢,她幾乎快要分辨不清什麼才是醒,什麼才是夢。
從承乾宮回來後就獨自在這閣樓上待到現在,囑咐穀雨不要讓任何人上來打攪她,她太累了。
已經不記得自己和舒寧說了什麼話,隻記得她孱弱如羔羊,臉上有恐懼有絕望有不甘有悲傷,她一句話也不說,隻是直直地看著自己,那眼淚汨汨不斷地從眼角湧出,卻一聲也不哭。
一切都來得太突然,她不過是如常吃了飯歇息,卻在夢裏被生生痛醒,當太醫趕到時,成了型的胎兒滑出,已然染紅了一床被褥。太醫隻說武寶林身子太孱弱不能保住胎兒,可這些話先前怎麼不說,之前每日診脈都說安好,到今天說保不住了,哪一個能信?
軟軟地坐下,嗣音深吸一口氣。
“本宮的承乾宮絕不容許這不幹不淨的事存在。”
能讓溫柔如水的古昭儀說出這樣的話,這裏頭究竟發生了什麼?嗣音把上至皇後下至繪竹所有人都想了一遍,即便其中不乏她厭惡抵觸之人,可終究猜不透誰會下那麼狠的手。舒寧她麼柔弱,又是誰要防她如是?那是不是意味著若有一日自己懷了彥琛的孩子,同樣的事也避無可避?
越想腦殼便越疼,嗣音蜷縮在躺椅內,抵觸周遭的一切人和事。
最後一抹夕陽斜斜落入符望閣,淑慎從書房歸來,因在路上遇見皇帝遂同行而至,卻隻見從德穀雨待在院子裏,一問才知是嗣音把自己關在了閣樓。
彥琛料到嗣音會如是,他本沒說什麼,卻不想淑慎在那裏歎了一聲,小小年紀這般模樣倒惹人憐愛,便笑問:“你歎什麼?”
淑慎道:“歎梁婕妤太脆弱,經不起一點點的事。她分明有要強的性子,卻總也強大不起來。”
“還是淑慎懂事。”彥琛笑言。他的臉上沒有一點失去孩子的痛楚,穀雨在一邊看在眼裏,心裏暗暗打鼓,若皇上這個模樣去見主子,似乎……
但彥琛還是上樓去了,果然見嗣音蜷縮在躺椅中,見了自己便紅了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彥琛輕輕拂開她額前的散發,低聲說:“不要害怕,朕在呢。”
嗣音滯滯地看著他,為什麼今天聽這句話是那麼得不自在,是啊,這樣的話此時此刻皇帝不該去對可憐的舒寧講麼?
“皇上去看過寶林了嗎?”
彥琛淡淡地答:“朕要過些日子才能去承乾宮,這是規矩。”
“如果她知道您來了符望閣而不是去承乾宮,她會更傷心。”嗣音道,“所以求皇上這些日子也不要再來符望閣了,就當您心疼臣妾,也可憐武寶林。”
“嗣音,你是在怪朕?”彥琛讀出了她話中的情緒。
嗣音搖頭,虛心地否認。
彥琛掰過她的臉,肅言:“你以為自己能騙人?”
“臣妾不敢怪皇上,您說過我們每一個人都要自己保護自己。”嗣音紅唇微顫,一字字把話說出,“臣妾隻是心疼可憐的武寶林,每看著她思念皇上卻見不得,而臣妾卻可以和皇上花前月下,臣妾的心就好像碾碎了一樣疼。難道我的幸福就必須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冊封之後武寶林就變了一個人,又是誰把她變成現在的模樣呢?”
彥琛臉色鐵青,嗣音的話讓他越聽越惱火,他低沉著渾厚的嗓音問:“梁嗣音,你究竟真的不懂還是和朕裝糊塗?”
嗣音仍舊搖頭,強忍著眼淚告訴他:“臣妾不明白,臣妾真的不明白。”
“朕是帝王,雖然富有天下,可朕也有卸不下的責任,朕也有無可奈何。”彥琛惱怒,他痛心的是嗣音的不自信和懦弱,正如淑慎所說,如果她不能強大起來,那帝王之愛的沉重總有一天會把她壓垮。
“泱泱後宮那麼多女人,你以為朕願意嗎?武寶林可憐,難道其他的妃嬪就不可憐?那朕要怎麼做才能讓所有人都隨心,朕要怎麼做才能一碗水端平?你來告訴朕,你們要怎樣才能滿意?朕拋下國事,天天來陪你們如何?那樣朕就不無情了,那樣就沒有女人可憐了是不是?”
這一番話似乎激醒了沉浸在痛苦裏的梁嗣音,不可否認一直以來她隻想著宮裏這些女人們如何辛苦可憐,卻從沒有想過皇帝的無奈。他既非眷戀聲色之人,這些妃嬪對他而言本就是負擔。
“可是……”
“哪兒有那麼多的可是?”彥琛都不給嗣音說話的機會。
嗣音卻動了脾性,硬是頂一句:“可是現在武寶林不明不白地沒了孩子,就算皇上有無可奈何,也不差在這一時半刻,您可知道您的一句話就能給她重生的希望?您可知道從江南歸來那一天您在涵心殿前對她說的那句話她念叨了多久?您的確有您的難處,可隻要您一句話一個眼神,她們就滿足了呀。”
彥琛更怒了,他鬧不明白眼前這個女人究竟在鬧什麼變扭,退開幾步瞪著她:“什麼時候輪到你來教朕怎麼做,什麼時候把你寵成這個樣子?梁嗣音,你太讓朕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