冊封含潤郡主一事掀起的波瀾,很快被另一件事壓下去,從東北邊境傳來的消息,榮親王宏昶之妻難產,生下幼子後撒手人寰,而榮親王膝下已有三女,這一新生兒恰是唯一的兒子。
承乾宮裏,兩位太妃眉頭微蹙,才剛有李從德來傳話,說皇帝一會兒下了朝要來請安,順帶悄悄告訴二人,皇帝似乎有意要把榮親王世子接回京城,估摸著為了這件事來找太妃商議,請她們心裏有個準備。
李從德是符望閣出來的,跟了先皇貴妃幾十年,如今在皇帝身邊做大總管,為人處世頗有當年方永祿的品格,對兩位太妃也極為尊敬,知道什麼事該說什麼事不該說,武太妃常說因了李從德叫她們放心許多,但提起另一位已隨了主子而去的穀雨,莫不惋惜,然人已逝多說無益,按下不表。
“宏昶那孩子,是在先帝麵前立了誓此生不回京城的,皇帝如今要把侄子接回來,雖說是可憐孩子沒了娘親,也不必如此大費周章,他明知道旁人看著是怎麼回事,這是要一意孤行了?”古太妃輕歎,“先帝幾個孩子裏,某些地方皇帝最像先帝,但有些地方,就完全不像了。”
“姐姐今日好多話。”武太妃拉了她的手,“先帝爺當年那些事,斷不會再發生。”
“先帝爺曾有心結,因為烏太後喜歡小兒子不喜歡他,若非之後有了你姐姐到他身邊暖他的心,他和十四爺的關係也不能好。如今咱們皇帝心裏,似乎也始終放不下先帝不許立她母妃為後的事,他不說也不問,誰去解開他的心結?”古太妃憂心忡忡,“莫說我不信任皇帝,隻是前車之鑒,我也要為自己的兒子考慮。”
武太妃不語,她膝下無子,的確沒有這些憂慮,雖覺得古氏多慮,可曆朝曆代血的教訓又實實在在擺在眼前,而泓曦在殺伐決斷上自小狠過他的兄弟,當年和宏昶一爭,也曾讓姐姐有幾分寒心,幸而初齡在其中調諧,才緩和了母子關係。她和古太妃都明白,先下這世上能左右皇帝心思的,唯有遠在西北的初齡。
“一會兒姐姐還是別見皇帝了,您這會兒臉色極不好,別叫皇帝看了多心。”武太妃這樣說,便喚人攙扶古氏回去歇息。
“也罷。”古太妃不反對,順從地走了。
小半個時辰後,皇帝駕臨,如先前所料,提起了想要接榮親王世子回京的事,皇帝的意思,是希望由兩宮太妃出麵,表示體恤小世子無生母照顧想要親自撫養的心意,然雖說是商議,可這件事怎麼看都已容不得武太妃駁回。
“這樣甚好,畢竟是皇室子孫,總待在邊境如何使得,哀家這裏會做好準備,隻盼早日把小世子接來。”武氏滿口答應,便喚小滿上茶。
“那就有勞母妃了。”皇帝欣然,因見麵生的宮女來奉茶,想起袁寶林提過的那個罪臣之女,隨口問,“這個生麵孔的宮女,便是母妃從浣衣局調來的?”
前來奉茶的正是葉彌月,因按規矩不能抬頭,她並未見到天顏,可皇帝突然開口又提浣衣局,叫她嚇了一跳,手裏一哆嗦,茶碗傾斜,便將茶湯灑在了龍袍之上。
“放肆!”武太妃大驚,本來瞧見彌月就很奇怪,這孩子還沒被允許到前麵來當差,怎麼就輪到她來向皇帝奉茶?
李從德等人已上前來,幫著皇帝擦去茶水,而彌月則被推搡到人後跌在了地上,那一碗茶也全合在了她的身上。
“皇上沒燙著?”武太妃親自過來詢問,卻見皇帝笑盈盈,“夏日裏都是溫茶,怎會燙著。”
“那就好。”武太妃鬆口氣,轉頭看一眼伏在地上的彌月,微微蹙眉,又對皇帝笑言,“這孩子頭回見聖駕,叫皇上笑話了,哀家替她求個情,還請皇上莫責怪。”
“這是自然,母妃素來仁厚,朕豈能行暴戾之事。”說話時,定睛看了看地上的彌月,本以為會看到瑟瑟發抖的嬌弱之人,可這宮女卻很淡定,隻是跪在那邊垂首不語,麵對可能降臨的責罰毫無懼怕之意,反觀方才的表現,不是顯得很奇怪?
“方才你怕朕,怎麼這會兒倒鎮定自若?”皇帝不知哪兒來的興趣,突然就發問了。
彌月沒有說話,這一刻的沉默,並非她鎮定和從容,而是心中糾結腦袋一片空白,她不曉得要不要在這個節骨眼上對皇帝喊冤,可她想法設法到禦前來奉茶,不就是為了能為父親說句話嗎?
“你叫什麼名字?”皇帝竟在武太妃和李從德等人開口訓斥這宮女前,先走到了彌月身邊,高高地垂首看著她,“抬起頭來。”
彌月渾身一顫,慢慢揚起下巴,可看到皇帝麵容的一瞬,卻好像鬆了口氣似的,神情益發安定。
原來皇帝不是她想象中那個模樣,不是宮女們傳說中年畫上的天神那般凶狠威武,也不是橫眉豎目睥睨天下的傲然之態,他很英俊很好看,眼眉裏透出的神情也極溫和,至少彌月近六年的記憶裏,所見的異性無不猥瑣勢利,就是那些沒了根的太監,也極其的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