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釵暗自鬆了口氣,正要和舉著猴子泥人兒的黛玉說些她聽來的西遊記故事、也好將這事徹底岔開,卻不想薛蟠不是一般的執拗傻氣,寶釵好不容易將話題岔開——起碼岔得林家夫婦並他娘都暫時不想這茬兒了,他自己偏又提起來,雖沒堅持骰子的事,卻說:“妹妹前兒也和我抽陀螺,也出汗,但不髒兮兮,也不是臭小子。”對寶釵咧著嘴巴笑:“妹妹很香。”又轉頭對黛玉笑:“林妹妹也香,一起玩陀螺不怕的。”
他長得白胖圓潤,眉眼間還很有一股驕橫之氣,然而此時對著兩個妹子用心討好,便顯得憨憨的十分可愛。黛玉或許不愛出汗,但她現經的人生不過一年餘,又被養得實在精細,便是偶有小病,也沒有過發汗退燒,因此竟不知道出汗是什麼滋味,此時見薛蟠笑得可樂,便也笑著回一句:“嗯,不怕。”又對寶釵笑:“寶姐姐,香香的。”
寶釵卻實在難得,她居然還能也是笑著的,隻是眉毛微微抖動、唇角微微抽動,不怎麼明顯,但她正對麵的阿穆、斜對麵的賈敏薛王氏幾個,卻都看出她啼笑皆非萬般無奈的心思,賈敏方才讚她,倒是七分吹捧兩分看她可愛,卻還有一分覺得這孩子會不會心思太深的暗歎,此時見她如此,反而有三分真心疼她,尤其見著薛蟠雖是一慣的心疼妹妹、此時卻連她是真笑還是無奈都看不出來,又聽得薛王氏倒是看出來、也真心疼女兒,卻也不知道怎麼圓場、又且不舍得訓斥薛蟠,越發就要將一時不知怎麼好、隻能帶著幾分尷尬無奈地站在那兒,拉著哥哥對著黛玉勉力笑答一句“妹妹也很香”的寶釵攬過來安慰安慰,卻聽那個不知道什麼來曆、隻知道很有來曆的穆大人忽然哈哈大笑:
“不錯不錯,就是該多動動出出汗,才能長高長大身體好!”尤其強調:“明明會走路了,偏行動就要奶娘丫鬟服侍,吃點子果子都不行,又苦汁子喝得比正經飯食還多,好人都要養壞了,莫說原本就不怎麼樣的小娃——該動時隻管動動,隻要不太累著、不驟然冷著,流一流汗比吃一盞補藥都強些兒!”
阿穆在養生上頭沒啥講究,隻是他自己的經驗,習武之後身子骨好多了,還有兩個據說月份不足的庶兄弟也是如此,倒是那個素來溫文好詩書的嫡兄,雖不至於騎射上頭半點不通,卻也就是獵個兔子野雞的水平,後來大慶立國,他常居京都,越發不樂意練武,是以本就一般的身子骨壞得越發容易,一場風寒斷斷續續拖上不足一月就沒了,再多好藥好禦醫都沒用——阿穆自己極幼時仿佛也有風寒發燒便當是大病極難受凶險的時候,但自從勤練武藝之後,身子便好了許多,到他嫡兄輕易給風寒擊垮的時候,他在北疆戰場上缺醫少藥的,連水都喝不上,不也是拚著有些暈乎的腦袋,發狠多砍殺幾個北蠻賊子,出了身汗便好了?
因此在修行之前,就對煉體防病甚是迷信;此時修行有些時日,雖走的不是仁哥兒那般煉體為主的路子,卻也知道煉體果然是於健康長壽有大好處的,話說出來越發的擲地有聲理直氣壯,聽在林海夫妻耳裏,賈敏也罷了,不過是好笑這人果然率真孩子氣,方才不讓玉兒吃下他遞過來的那瓣兒梨,居然就給記著了,隻是也不肯壓在心裏,過不了兩刻便要說出來,倒也沒有多想,不過是溫聲解釋兩句:“玉兒脾胃原就有些弱,吃這藥又不好吃些寒涼的東西,因此果子輕易是不吃的。”
林海卻實在有些心驚,這位的心眼果然是……咳咳!好在有王家世兄在,怎麼都不至於真太計較的,不過要防著他一門心思亂給玉兒喂果子才是。
林海與這位也當了好些年的臣下,雖到揚州是太子——也即是當今青眼議定的,原在京中也隻是四五品的禦史,與皇帝接觸得也多,卻也知道這位的執拗性子,因此便是想通了不很忌憚阿穆另一層身份,也需防著他好心辦了壞事,一時倒很是提防,與薛大的交談都有些敷衍了。
倒是黛玉沒想那麼多,一聽多動動能不喝苦藥汁子,甚至似乎連果子都能吃幾個,便樂嗬嗬伸出手,要去勾薛蟠手裏的陀螺,一邊小腰小腿直倒騰,竟是要下地來。小嘴也周到得很,又是“謝謝哥哥”又是“謝謝伯伯”的,襯得旁邊焦急著要攔著她的奶娘倒是個壞人了。
又有阿穆瞪過來一眼,饒是這奶娘不識真龍,也不禁覺得這位的眼神竟是比自家位居三品大員的老爺還要威嚴森冷,一時也不敢動彈。
黛玉便順利從阿穆膝頭滑下,搖搖晃晃著站住了,捏著手帶著些好奇與羞澀地問:“哥哥,怎麼玩?”
薛蟠看黛玉捧場,喜得抓耳撓腮——若不是他長得委實白胖圓潤,真和他剛才遞出去的那個泥猴子差不多了——趕緊將陀螺放到黛玉手裏讓她細看,又要滿懷裏摸索小鞭子,卻摸索了半天,什麼骰子什麼小蛐蛐籠子都倒騰出來了,就是不見抽陀螺的小鞭子,急得一頭一臉都是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