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熬到了放學,熬到了孔德諍一邊呼朋喚友一邊高談闊論地離開,熬到了整個教室隻剩下他和做值日的同學,熬到了天色變得通黑,周遭變得安靜。
同昨天一樣,似乎比昨天更糟糕,周宏遠仍是不想回家。
他無法解釋剛買的杯子為何會壞,更無法麵對程毓關懷的目光,他的校園生活太糟糕,糟糕到他自己都覺得配不上程毓的照料。
他當然知道此時的自己在程毓心中占有一席之地,昨晚的懷抱不是作偽,可成年人的喜歡太易碎,有時甚至不需要跌落在地,風一吹,雨一淋,就能化作齏粉。
程毓對他太重要了,是光,是神,有時他甚至覺得,程毓就是他的命。
離了程毓,他大概是活不下去的。他心裏,有這個自知之明。
周宏遠腦子裏亂七八糟,心裏七上八下,慢騰騰地走回家,等待自己的,是客廳裏那一盞略顯昏暗的黃燈,是正合自己口味、熱過好幾遍的飯菜和湯水,是熟悉的身影,還有一個溫柔的笑。
周宏遠起伏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實處。有幾個瞬間,他幾乎徹底把自己當做家了。
周宏遠收起自己的委屈,強打精神,向自己的小叔叔回了個笑,將書包放在地上,緊接著,與他的神,共進晚餐。
對於周宏遠來說,上學的日子,是痛苦而漫長,好不容易挨到了周五,程毓做了土豆燉牛肉慶祝。
如今,叔侄倆的生活全靠程毓的獎學金和兼職收入,日子過得清苦,雖不至於吃不飽穿不暖,但仍是拮據,必得一個錢掰成兩個的花。程毓心疼自己的小侄子,自是不肯克扣周宏遠的吃穿用度,而他自己,日子就沒那麼好過了,早晨是幹麵包就水,中午是饅頭和水煮青菜,晚上周宏遠要回家吃,則是肉沫炒青菜,而他自己,自然是隻吃青菜。
每當程毓吃不下青菜了,或是覺得苦了,總能想起程曼紅的身影。自己的母親沒什麼文化,唯一能給予自己的,就是無邊的愛。可就是這樣一個大字不識幾個的中年婦女,為自己撐起了一整片天,讓自己得以成人,得以成材。
程毓沒什麼照顧孩子的經驗,所有的經驗,都來自於這個女人。每每回憶起已故母親的身形,每每想起母親把好吃的飯菜往自己身邊推的樣子,程毓都感慨萬分,頓時覺得,這一切其實也沒那麼苦。總之,他是家長,是小宏遠的長輩,一切便都是應該的。
在艱苦的日子裏,牛肉,對叔侄倆是妥妥的奢侈品,輕易不吃的。而今為了慶祝周末,程毓咬咬牙,買了。
程毓做飯技術雖差,卻好在足夠聽話,知道“照本宣科”,在網上特地查了菜譜,一步一步跟著菜譜做,怎麼都不會太難吃。
周宏遠正是長身體的年紀,消耗大,到家時早已是饑腸轆轆,見著可口的飯菜,吃得像頭猛獸。程毓看侄子吃得歡,心裏開心,一邊兒說著“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一邊不停往周宏遠碗裏添飯菜。
吃過飯後,是久違的電視時間。
程毓是個話嘮,哪怕沒有回應,也能一個人絮絮叨叨說好久,時間久了,周宏遠的耳朵就形成了自動屏蔽功能,隻在需要時回幾個敷衍的“嗯,嗯”,而程毓到底說了什麼,他卻是不知道的。
“問你話呢,宏遠?”
當程毓第三遍叫起周宏遠的名字,周宏遠才隱隱約約地聽到,有些不好意思的舔了舔嘴唇,問,“怎麼了?”
程毓沒好氣的瞅了侄子一眼,說,“問你話呢,這一周,跟同學相處的怎麼樣啊?沒人欺負你吧?”
程毓不問周宏遠在學校表現怎麼樣,隻問他有沒有受欺負,可周宏遠寧願程毓問自己的學業,哪怕是出張卷子考考自己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