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的北京,像大多數的北方內陸城市一樣,到處是灰蒙蒙的,刺骨而幹燥,給這座繁華的城市添了幾分寥落而蒼涼的色調。
有時候,周宏遠覺得自己就像是穿梭於這做城市的鋼筋鐵骨中,一個失魂的旅人,他的心比隆冬還多了幾分荒蕪。他愛不上女人,甚至愛不上程毓以外的任何人,他不是沒掙紮過,男的、女的,可一次次的實驗,隻能一次次加深自己的判斷,他愛不上別人了。這單方麵的愛情發展到最後,周宏遠甚至唯有手舉程毓照片時,才能痛痛快快地一瀉而下。而感官與肢體的刺激後,是他更為深刻的自我唾棄。他知道,自己有罪。或許,周宏遠本質裏想要擺脫的不是這段感情中的禁忌與罪惡,而是那種囿於命運又逡巡於絕望的無力感。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絕望的。他看不到希望,更找不到未來。程毓接受不了他,而他,也放不下。
久而久之,周宏遠便麻木了,麻木到底,是一顆越發冷酷的心髒與愈發生硬的敷衍。
周宏遠無疑愛著程毓,愛到排斥了這世上所有的其他人,愛到隻對他一個人有欲,望,可這愛卻包含了數不盡的雜質,有依戀與熟悉,也有輕視與不解,甚至,在某種程度上,周宏遠是厭惡程毓的。這些夾雜了太多人性的陰暗的雜質,是草坪中冒出的雜草,起初隻是星星點點,最後卻霸占了整片草坪。
開學以來,周宏遠零星收到了幾封秦一鳴發來的郵件,有些隻貼了照片,有些卻鬆鬆散散地寫了幾段中英文摻雜的話,有故事,也有體會。在秦一鳴不定期的郵件裏,周宏遠穿過了富蘭克林大街,領略了一座又一座的曆史文化博物館,看到了費城的自由鍾,觀摩了哲學會與大教堂······大洋彼岸的一切都是新奇的,是愛麗絲的另一個夢,是周宏遠欲壑難平的人生中的另一個裏程碑式的節點。
在秦一鳴的誘惑與鼓勵中,周宏遠心思萌動,他太需要一次真正的逃離了,擺脫這絕望的感情,脫離這無望的人生。他壓抑了太久,而這壓抑的最後,是決絕的脫韁。周宏遠幾經谘詢,一次次地訪問著國家留學網,終於在幾千條有關公派留學的信息中找到了合適自己的項目。決定了這一切後,期末考試、托福、SAT,難題一個接著一個劈頭蓋臉地向他砸來。周宏遠是實幹家,他沒被打倒,反而更加應勇。
寒假到了,宿舍裏的人一個個的走了,整座樓變得安靜而孤單,隻有零星幾盞燈,在白皚皚的嚴寒中,孤零零地閃爍著。
程毓打來的電話帶著焦急與心疼,憐惜地問周宏遠究竟什麼時候回家,更勸慰他不要有太大的學習壓力,周宏遠卻隻推脫說北大的學生寒假留在學校的很多,自己唯有更努力,才不被人落在後麵。這樣一來,程毓也不知該說什麼了,叔侄倆在電話兩邊分別沉默著,尷尬而難堪的氣氛跨越了北京與J城,在他們之間湧動著,這安靜大概有幾十秒,又或許足有幾分鍾,而這漫長的尷尬與難堪後,周宏遠聽到了程毓的一聲歎息,再接著,是一片尖銳的忙音。
這是程毓第一次主動掛斷周宏遠的電話,周宏遠想,程毓大概是憤怒的,又或許,他早就後悔收養自己了吧。
千山萬水將他們遠遠隔開,而兩個人的生活與命運,就在這七載春秋的一個個看似微不足道的節點中,分道揚鑣。他們都明白,隻是卻誰都沒有刻意點破。
臘月二十七,周宏遠帶著北京的雪花與疲憊,踏上了回家的火車。
恰逢春運,周宏遠買不上臥鋪,縮在硬座上,整整過了一宿,他知道,這是近鄉情怯,更是羞愧難當。他更知道,自己對不起程毓,又或許究其一生,他都無法給予程毓應有的償還,有時候,他甚至覺得,這一點是毋庸置疑的。
回到家,程毓挺激動的,斷然沒提那天電話裏的矛盾,他接過周宏遠的行李箱,為周宏遠脫掉羽絨服,掛在玄關處,緊接著,便拉著周宏遠的手,說,“手凍得那麼涼,快去暖氣片那邊暖暖。”
周宏遠低下頭,他不敢看程毓的眼睛,更不敢直麵程毓的溫柔與坦然。他“嗯”了一聲,隨後便一言不發的坐在沙發上。
程毓不許他動手,他便安靜地看著程毓在家裏忙前忙後的身影,這是他肖想了無數年的人,在這溫暖的家裏,為他洗水果,為他倒水,為他拿零食,然後他坐在自己身邊,對自己說,“累不累?要不要去房間休息一會兒?”
周宏遠在火車上熬了一整夜,此時坐在沙發上,被暖氣一烘,困意便立刻卷了上來,他眼皮酸澀,幾乎要睜不開了,點點頭,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