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四爺高度默契,誰都沒有說話。
若音就那麼由著四爺牽著她的手,一直在圓明園裏走。
寒冷的冬天,大地銀裝素裹、耀眼奪目,絲絲浮雲無憂無慮地靜靜飄遊著。
冰淩垂掛,聚水保墒,天、地、河、山,清純潔淨,沒有泥潭,好一個瑞雪之冬!
若音和四爺的呼吸化作了一股股白氣,嗬氣成霜。
可她們好似不怕冷似得,誰也沒有嫌冷、喊累、叫停。
其實,最美的不是下雪天,也不是寒風中傲立的梅花,而是彼此一起路過的風景。
她們隻是像往常那般,堅定地牽著彼此的手。
若音和四爺從十幾歲年少時相伴,如今已攜手走過三十餘載。
世間情愛多是急風驟雨,隻有細水長流的生活,才是每日的聲光和微風。
真正的浪漫,無需驚天動地,張揚轟動。
而是蘊藏在這些平凡歲月中的點滴溫存中。
是兩顆心在千萬個日夜中自然融合。
三十年之後,會不會再有三十年,誰也不敢預測。
她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未來的日子裏,珍惜有彼此陪伴的時間。
所以,她們恨不得如同這場雪,一起飄,一起落,一起走到最後......
將近黃昏時,雪漸漸停下,山穀中還出現了雪後彩虹這樣的曠世奇景。
若音和四爺不約而同地停下腳步,看著白茫茫的天邊,一座彩虹如老橋般橫跨至半空。
夕陽餘暉把圓明園和彩虹都映成金黃,如夢如幻、瞬間即逝的風景,一眼足矣。
這一刻,漫天風雪裏,四爺就如同挺立著的鬆柏。
而若音,在百花凋零後,隻她一人如梅花般脫穎而出,優雅而美麗......
兩人看了會彩虹,四爺就道:“天黑了。”
“嗯,回去吃年夜飯吧。”若音說著,目光落在男人月亮腦門上的白雪,就像是白頭。
她不由得抬手,替他拂掉頭上的白雪。
當她拂去那些雪沫時,才發現男人鬢角多了幾根銀絲。
若音微微一怔,“四爺,您都有白頭發了,我替您拔掉吧。”
“別拔。”男人扣住了她的手腕,對她說:“朕聽民間說,幫人拔白發,就會長一堆白發,你若是替朕拔了白發,屆時你會長一堆白發的,還是讓朕一人長吧。”
若音:“這您也信,再過幾年,臣妾就是不替您拔,也得長白發了。”
說到這,若音心中有種莫名的傷感。
她牽了牽唇,頗為動情地喊了他的名字:“胤禛...若我白發蒼蒼,容顏遲暮,你會不會,依舊如此,牽我雙手,雪地裏走。”
男人自然地替她拂去秀發上的雪,眸光深情且認真地看著她,“願無歲月可回頭,且以深情共餘生。願有歲月可回首,且以深情共白頭。”
他說得那麼誠懇,執著,那麼真切、深沉。
聞言,若音心滿意足地笑了,眼裏還有感動的淚花在閃爍。
不知怎的,她的腦海中突然想起有那麼一首老歌。
歌詞是那樣唱的:多少人曾愛慕你年輕時的容顏,可是誰能承受歲月無情的變遷。多少人曾在你生命中來了又還,可知一生有你我都陪在你身邊......
世人都說以色而愛馳,隨著時間的流逝,若音雖芳華已逝,但四爺對她的寵愛卻絲毫不降低,反而更甚了。
在四爺眼裏,甭管是當年潛邸裏的四福晉、還是母儀天下的皇後、亦或者是準部和月上帝國妙手回春的女神醫,都是他捧在手心,深藏心底裏的音音。
而若音也在他的寵愛中,優雅風韻的老去。
因為,隻要有愛的陪伴,歲月從不負美人......
她們的愛情,三十年如一日,如今四目相對,眼裏還是羨煞旁人的愛情火花,他們活出了多少人想要卻恨遇不到,或做不到的美好。
可是在她們心底裏,即便相愛這一生,一生還是太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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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由於孩子們都成家立業,各自在各自溫馨的小家庭裏守歲。
是以,大年三十隻若音和四爺兩人一起吃年夜飯。
最初到圓明園那幾年,奴才們或許還會忙上忙下地伺候著。
可這麼些年過去了,奴才們早已習慣了太上帝後親密無間的相處模式,不忍去打攪她們,而是在一旁靜靜地候著。
隻見若音給四爺盛湯,四爺吃到好吃的膳食,也會不自覺給她添幾筷子。
這樣的相處模式,是數十個年頭中磨合而來的默契。
隻不過,在四爺給若音夾了不少肉食後,若音及時製止,“臣妾最近都胖了不少,您就別再給臣妾夾肉了,再這麼沒節製地吃下去,人家以為臣妾又有喜了呢。”
上回采羚來圓明園看她,瞧著她身材豐-腴,還以為她又有喜了。
四爺一直避著的,她哪裏是有喜了,分明就是吃懷孕了。
“哪裏胖了,你從來就沒胖過,哪個眼神不好使的敢說你胖?”四爺說著,還掃視了周圍的奴才一眼。
“......”若音嬌嗔地橫了男人一眼,就是這個男人阻礙了她的減肥大計!
至於那些奴才,嚇得一個個都垂下了頭。
娘娘是太上皇一口一口喂胖的,她們這些個做奴才的,哪裏敢吱聲啊。
大約半個時辰後,若音和四爺用過了年夜飯。
四爺朝蘇培盛掃了一眼。
蘇培盛會意,退下後沒多久,就捧了一本書進來。
他走到若音麵前,道:“娘娘,這是太上皇命人做給您的連環圖合集。”
連環圖?若音柳眉一挑,就接過了那本書。
在這裏,連環圖又稱小人書,是一種古老的傳統藝術。
在宋朝印刷術普及後,許多以連續的圖畫敘述故事橫空出世,是老少皆宜的一種通俗讀物。
若音翻開合集第一頁,映入眼簾的,是一個穿著大紅喜服的新娘。
少女頭上的蓋頭被掀開一半,一張臉透著青春的氣息,唇紅齒白,明豔傾城。
看著看著,若音覺得莫名的熟悉,那畫中的女子,不正是她?
當她再一頁頁往下翻的時候,接下來的每一頁都是她的畫像。
翻到二十頁左右的時候,那畫像上不再是她一人。
她的身邊,多了一個男人。
而那個男人,正是四爺。
她們兩個,正襟危坐在萬方萬和的堂間。
在這之後,每一幅畫都是這個背景和坐姿。
隻是服裝不同,年歲不同。
隨著那些畫像一副又一副地翻動,她們的容貌有所變動,氣質也越來越優雅雍容......
當翻完整本連環圖,一滴淚落在了最後一張圖上。
嚇得若音慌忙用手帕去擦那滴淚,可她生怕損壞了畫,又不敢太用力,隻得輕輕的用手帕摁了一下畫上的淚痕。
眼裏也充滿了懊惱之色,怪自己怎麼那麼不小心,將淚滴在了上麵。
她想好好保存這一本連環圖,因為這本連環圖用最古老的傳統,詮釋著她和他一同走過的年歲,這比任何禮物都要來得珍貴。
擦好畫上的淚痕後,若音的視線落在最後一張圖上,而這張圖,正是去年年底的時候,四爺命西洋畫師郎世寧畫的。
自打她和四爺隱退圓明園後,四爺每一年都會叫郎世寧到圓明園給她們畫一副畫像。
隻不過,前麵的二十來幅畫,不像是郎世寧的作畫風格,且都是她一個人的單人畫像。
想到這,若音不由得問:“爺,前麵這些畫,您都是讓誰給畫的,我怎麼都沒印象啊?”
男人睨了一眼她手中的畫冊,“朕畫的。”
若音微微一驚,“您何時畫的?”
“......”男人沒回。
若音追問:“你是在隱退圓明園之前畫的,還是之後畫的。”
男人:“之後。”
若音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這麼說,他隱退圓明園後,憑記憶中的想象,將她年輕時的模樣,畫了二十幾幅圖,以此紀念她們一起走過的歲月?
且他把她畫的那般明豔動人,比西洋畫師郎世寧畫的還要好看呢。
“謝謝爺,這本連環圖是我這輩子收過的最珍貴、最喜歡的禮物。”若音將畫冊合上,輕輕撫摸著畫冊上的藍色封麵,低頭問:“隻是,爺怎的突然送這本畫冊給我?”
四爺沒有第一時間回答她的問題,而是對她說:“到朕跟前來。”
若音小心翼翼的將畫冊收好,這才眼眶紅紅地走到男人麵前。
在四爺拉著她的手帶入懷裏時,她也自然地坐在他懷裏。
四爺一麵替若音擦著臉上的淚痕。
一麵道:“那次艾兒截親前,你對朕說,曾經我們沒有愛和自由,沒有自己,所以在寵愛她的時候,將年少時的求而不得都寄托在艾兒身上,用現在的權利和能力,去完成艾兒的愛和自由,就像是彌補那些年少時的遺憾。”
“年輕時,開心的有,但不如意的多,確實讓你受苦了,但過去的已然過去,朕送你這幅畫,是想告訴你,咱們前半生的遺憾,用後半生來彌補。”
若音沒想到曾經的一句話,他卻鐫刻進了心底裏。
她若有所思地想了一會後,說:“爺,你知道如何界定一個人目前是否幸福嗎?”
“......”四爺一副洗耳恭聽的神色。
若音:“那就是等到年華老去後,倘若有一個機會,可以讓人重新再活一次,一般幸福的人,自然是不會回到過去,那麼我現在告訴你,就算給我一次回到過去的機會,我也不想回去。”
剛到大清時,她特別想要回到過去,因為這是一個陌生的世界和天地。
再後來,她被感情所傷,她也想回到過去,逃離他。
可是現在,她一點兒也不想回到過去,一點都不!
因為她對現在很知足,至於過去的那些,如果沒經曆那些,也就不是她了。
但經曆過後,人生終究會越走越好。
“不想回到過去,是因為現在過得幸福?”男人問。
“也不全是。”若音說著,聲音就變得有些依戀,“臣妾怕回去之後,就找不著你了。再說了,臣妾這輩子最得意的事情,就是給你生兒育女,一切重頭來過,我才不幹呢。”
一句話,聽得男人心尖上一陣暖流劃過。
溫暖的,不止是他,而是兩個人。
四爺擁著懷裏的女人,額頭在她下巴上摩挲,傲嬌地罵了句,“沒出息的,生孩子有什麼可得意的。”
“我就得意了!”若音說著,反問男人,“那你呢,倘若給你一次機會,你會回到過去嗎?”
“不回。”男人說著,抱緊了她,“朕若是回去,你就找不著了。”
這話翻譯一下就是:朕要是回去,也找不著你了。
“這還差不多。”若音輕笑一聲,嘴角微微上揚。
她像個樹懶一樣環住他的脖子,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小聲呢喃:“當時艾兒截親時,那些話我隻是隨口一說罷了,雖然曾經有過遺憾,也早在這些年得到了彌補。人生本就是坎坎坷坷,每個階段有不同的人生和故事,夫妻間也多是吵吵鬧鬧的。”
在她看來,人生就是突如其來的幸福,和不期而遇的磨難,交織而成的一個過程。
那些白頭偕老,也有可能是成百上千次的爭吵和挫折換來的。
“前半生,您心係天下,是人們口中的明君,那時您連自個都顧不上,要是隻顧著臣妾,那臣妾豈不是成了禍國妖精了。”
“就連現在,民間都在傳,您前半生是明君,後半生為了我,成了昏君呢。”
四爺:“那你覺得朕是明君還是昏君?”
若音:“在臣妾看來,一般做丈夫稱職的,大多當皇帝也是好把式。您在位那些年,也算是權衡了江山和臣妾,隻不過......”
“咻!嘭嘭嘭!劈裏啪啦...”她的話還沒說完,外頭就傳來煙花爆竹的聲音,聲聲震耳。
這種時候,即便若音說話,男人也是聽不見的。
她隻好附在男人耳旁,不懷好意地笑道:“您既是明君,也是葷君。”
至於她這麼說,也是有原因所在的。
她聽別人說,隨著年紀的增長,男人會修身養性,比較佛係。
然而現實給她上了一堂課,告訴她道聽途說是沒用的,隻有自身實踐才是真的。
誰說中年男人都很佛係的,四爺就是個例外!
不知是不是因為沒年輕時那麼忙了,簡直比青年時期還孟浪。
就在若音這麼想的時候,男人因為她的一番話,雙眸銳利地看著她。
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居然敢說朕是昏君!?
若音麵上笑盈盈的,繼續在他耳旁嬌聲蠱惑:“吃葷的葷,葷君!”
“......”頓時,男人深邃的墨瞳有熊熊之火燃了幾丈高,他直接起身,一把抱著她進了裏間。
不多時,裏間的靡靡之音被外麵的煙花聲完美地掩蓋掉....................................................................
很久很久以後,新年的煙花爆竹聲逐漸散去。
床帳內的男女也看似平靜地再次躺下,隻是心底裏的餘韻卻久久未散......
次日,若音和四爺用過早膳後,孩子們就帶著孫兒孫女來給她拜年啦。
此時此刻,她倆坐在堂間的上首。
皇帝、皇後、二爺、二福晉、五爺、五福晉,紛紛帶著她們的兒女跪在下首。
皇室家族團圓,自然隻正室可以出席。
“皇阿瑪、皇額娘萬福金安,兒子、兒媳給您拜年了!”
“皇瑪法、皇瑪嬤萬福金安,孫兒、孫女給您拜年了!”
若音瞧著下首的的兒孫們,眉眼彎彎的,笑著點頭,“好好好,地上涼,都起來吧,賜座。”
待兒孫們起來入座後,再一個接一個的給若音和四爺行禮拜年。
若音和四爺會給每人發一個荷包,裏麵是些金銀花生、瓜子兒、圖個吉利。
期間,五爺家的俊美小阿哥由於年紀小,行禮不夠標準,被五爺訓了一句,“好好行禮!”
然後,若音瞪了五爺一眼,親手扶起了小阿哥,還抱在膝蓋上坐著,“咱們還小呢,是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