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探書樓(1 / 3)

謝驚瀾這廝,雖然是個有名無實的少爺,卻養了一副心高氣傲的脾氣。在他眼裏,正院的那位大少爺遲早要被他踩在腳下,隻是時間問題。等他金榜題名,打馬遊街,謝府這幹人就會涕淚橫流地跪倒在他馬下,求他的原諒。

每當遭受欺侮之時,他都會想想將來風光得意的時候,打碎的牙齒混著血往肚子裏吞,氣沒能消,牙和血在他心裏碰出了一個又一個坑坑窪窪的心眼子。他沒記住孟子說的“以德服人”,隻記住司馬遷說的“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要想出人頭地,唯一的路子就是科舉。謝家是書香世家,世代為官,可惜傳到謝府大爺謝秉風這代,人丁漸衰,謝秉風汲汲營營一輩子,到現在還是都察院六品的經曆。不過他師傳大儒戴聖言,為官又廉潔清正,倒是博了個學富五車,清廉為官的好名聲。

聖朝品評人物成風,名聲確確實實能當飯吃,謝秉風幹實事的能耐沒有,卻能引領天下學子,文人儒士都以踵謝氏大門為榮。既以詩書傳家,自當守住祖宗傳下來的老本行,謝家十分重視子孫的學業,延聘族中大儒坐鎮族學。

大夫人有個爛泥扶不上牆的兒子,生怕謝驚瀾越過他去,不許謝驚瀾前往族學讀書,更沒給他筆墨紙硯的份例。謝驚瀾沒有法子,隻好從倉庫撿來大少爺謝驚濤用舊的書籍,躲在牆角偷聽族學先生講課,用樹枝在地上寫字。這麼磕磕絆絆地學著,四書五經竟被他生吞硬嚼下大半,學堂裏正經的學生都比不上他。

謝驚瀾不理睬夏侯瀲,自己坐在桌前把草紙屑從紙堆裏揀出來,然後把碎紙一點一點地粘起來。

這些書不是什麼聖賢學問,而是他的進身之階,他隻有踩著這一本本狗屁不通的大道理,才能成為人上之人。

夏侯瀲一看到這些紙末子就頭大,隨便挑了幾張紙,發現他雖然認得這上麵的字,這上麵的字卻不認得他。蘭姑姑要他幫忙,他隻能站在旁邊幹看著。

日落西山,夜色漸深。屋子裏沒有油燈,隻能用蠟燭,謝驚瀾怕蠟燭燒著紙末,不肯把蠟燭放上桌,就這昏黃的一點兒光吃力地粘著。破敗的屋子裏兩人的影子在牆壁上拉得老長,像兩個飄虛的鬼影。

夏侯瀲在桌上打了個盹起來,見謝驚瀾還在粘。

他身子瘦弱,明明跟夏侯瀲一樣的十二歲年紀,夏侯瀲身強體壯,他卻一陣風就能吹跑似的。粘太久了,眼睛早花了,謝驚瀾不住地揉眼,看得夏侯瀲木頭疙瘩做成的心竟也生出幾分憐憫來。

夏侯瀲是個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混不吝,就算練刀也從來沒有超過兩個時辰,更別說坐在這粘破書了。他在山上的時候,十天有七天在追山雞、逮兔子,剩下三天才背背刀譜練練刀法。

他從地上撿起謝驚瀾扔掉的草紙,發現上麵也有字,字寫得不好,墨水忽濃忽淡的,還有很多旁生枝節的道道,看來這用來寫字的毛筆很差勁,毛不順,很毛糙。他四下張望,果然在地上看到一根禿毛的毛筆,稀稀拉拉的毛上麵還蘸著墨水兒。

這個娘娘腔有些能耐。他夏侯瀲雖然混,但是敬重肯下苦功夫的人。

“喂,那個,少爺,”還不習慣給人當仆人,這“少爺”他叫得別別扭扭,夏侯瀲撓撓頭,說道,“天色這麼晚了,您要不去睡覺吧。”

謝驚瀾頭都沒抬,道:“你要是困就自己去睡,反正在這一點兒用也沒有。”

這廝聖賢書沒讀全,倒是學了不少氣人的本領。夏侯瀲脾氣好,不跟他計較,道:“您這得粘到猴年馬月,趕明兒我給您去藏書樓偷一本,我聽說謝家修文堂藏書眾多,還自己刻書,修文堂的本子是江浙一帶最好的本子,版框寬大,字大如眼,讀起來很不費勁兒。最好的書就在跟前,您何必在這粘來粘去的?”

謝驚瀾終於從紙堆裏抬起頭來,道:“偷?你之前是做什麼營生的?外邊兒學到的偷雞摸狗的伎倆別帶進府,當心被抓到,連累我們。”

“得,您高風亮節,德行高標,您就慢慢粘吧。”夏侯瀲討了個沒趣兒,下了桌就走,“明明是謝府的少爺,幾本書罷了,本來就是自己的,還

不敢去偷,縮頭烏龜似的在這粘紙,那個死胖子知道了,肯定笑掉大牙。”

“慢著。”謝驚瀾冷笑地盯著夏侯瀲。

“怎麼了?”

“我謝驚瀾再落魄,也輪不到你來取笑我。”謝驚瀾站起身,揪住夏侯瀲的領子,惡狠狠地說道,“你是我的下人,我用不著你來說教!”

“得了吧你,”夏侯瀲推開謝驚瀾,“你這過得連下人也不如,還少爺呢。”

謝驚瀾忽然竄起來,迎麵給了夏侯瀲一拳。謝驚瀾瘦得隻剩下一把骨頭,手上沒肉,硬邦邦的拳頭冷不丁打在臉上,夏侯瀲臉上頓時青了一片,火燒火燎地疼。夏侯瀲也急了,二話不說掄拳開幹,謝驚瀾身板弱,力氣小,根本打不過夏侯瀲。不過過了兩招,他就被騎在夏侯瀲身下,怎麼掙也起不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