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以身為刃(1 / 2)

沈玦在林中奔跑。

十三個番子護衛在左右,他本來帶了二十個人,有七個死在了之前的戰鬥中,還有兩個負了傷。他身邊的人所剩無幾,而山場中至少有五百個禁軍在追殺他。他也受了傷,在山道上遭遇禁軍的時候不小心被割傷了右手小臂,血流了滿手,虧得他忍痛的能力一流才沒有鬆開靜鐵,提刀架住了那個兵士下一招幾乎致命的一擊。

他千算萬算沒有算到自己會生病。山風太大,吹得他頭腦發脹。身體裏的寒潮一陣一陣地湧上來,明明冒著汗,可手腳卻像浸入了冷水一般冰涼。腦袋發著暈,著涼生病降低了他的反應速度,有好幾場戰鬥他甚至感到力不從心。

再堅持一會兒。他告訴自己,隻要挨到明天,這裏的事情解決他就能回到東廠。夏侯瀲會在太陽底下當值,他可以漫不經心地走過去,像往常一樣跟夏侯瀲說幾句話兒。他瞞東西一向瞞得滴水不漏,夏侯瀲不會知道他今日的凶險,也不會發現他手臂上的傷,或許會察覺他生病了,但那無傷大雅。他可以若無其事地邀他過府用膳,問他今天都幹了些什麼。

夏侯瀲一定會笑著回答,陽光撒在他臉上,他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沈玦記得他穿曳撒的模樣,不似穿漆黑苧麻衣裳的他那樣內斂,金絲妝花給他添上了幾分貴氣,彩繡麒麟又添了幾分凶煞,加上那麼高的個子,那麼挺拔的身材,站在那兒,總是有使女偷眼打量他。

夏侯瀲。夏侯瀲。

沈玦咬著牙繼續跑,滿山風葉撲在臉上,他忘記了疼痛,也忘記了疲憊。

然而,慢慢的,身後再一次有了隱隱約約的呼喊。禁軍又發現他們了,瘋狗一般追在後麵。隊伍裏一定有細作,否則禁軍不能這麼快就找到他的行蹤。可他來不及思考,也來不及篩查,他要盡快到達山崖。

“督主!”徐若愚強忍著驚懼,喊了一聲。

“別廢話,跑!”沈玦道。

他們加快了速度,疾速在林葉中穿行,腳下枯葉吱嘎作響,漫天都是蕭瑟的風聲。後麵的叫喊聲越來越近,扭頭的瞬間餘光瞥見敵人的雁翎刀凜冽的閃光,帶著腥紅的血色。有兩個落在後麵的番子被禁軍砍倒,他們大叫著“督主快逃”,跌倒的瞬間背後鮮血四濺。

“督主,他們追上來了!”徐若愚大吼。

沈玦充耳不聞,仍然朝前麵狂奔。樹木漸漸稀疏,山風越來越大,他們飛速往前跑了幾百步,忽然豁然開朗,眼前一片清明。他們出了林子,天光直照在頭頂,然而前方路戛然而止,竟然是一道斷崖。

“糟了,我們走錯方向了!這裏是萬佛崖!”有人驚叫。

沈玦踩上山崖低頭俯瞰,下麵是一座深潭。鴨蛋青的潭水,天光雲影在裏麵徘徊,陡峭的崖壁和青青黃黃的灌木叢擁著它,山風拂過,泛起陣陣細碎的波紋。崖底隱隱能看到許多佛像,或坐或臥,那是摩崖石刻。

他回頭,禁軍已經上崖了,舔著嘴唇慢慢逼近,像磨牙吮血的野獸,眼睛裏都是嗜血的光。番子們排成一行,擋在沈玦和禁軍的中間,手中的雁翎刀反射著陽光,在地麵上徘徊不定。

領頭的把總獰笑著道:“沈閹,你無路可退了!”

沈玦沒作聲,隻冷冷地看著他。

“要不你跪下來叫聲爹給爺聽聽,爺興許給你留個全屍!”

沈玦冷笑了一聲,慢慢後退,腳後跟搓著地上的石子,他聽見石子沙沙地落下山崖。

“把總,跟他廢什麼話兒!這隻閹狗殺害忠良無數,魚肉百姓,作惡多端,他叫我爹,我還不稀得答應他呢!”有個兵士磨著牙說道,忽又笑了聲,“不過,如果他肯趴下來讓爺舒服舒服,爺倒是樂意!”

“閉上你的狗嘴!”有一個番子嘶聲大喊,“弟兄們,咱們跟他們拚了!”

番子們跟著他一齊大吼,揮刀向禁軍奔去。然而他的背心忽然狠狠一痛,仿佛火苗燎著脊背,他聽見刀鋒刺破血肉的粘膩聲音,一點瑩亮的刀尖從他胸中穿出,他瞠目結舌,掙紮著轉過頭去,劇痛燒灼著他的胸口,可他仍然固執地回頭。

徐若愚沾著鮮血的臉頰映入雙眼,胸口的刀猛地抽出,他倒在地上,雙眼仍大睜著,卻漸漸黯淡。

與此同時,隊伍裏的其他番子忽然暴起,砍向同伴的後心。同伴沒有防備,一個接一個倒地。細作們握著刀轉過身,麵對崖上的沈玦。

“對不住,督主。”徐若愚低聲說道。

沈玦的人全軍覆沒,隻剩下屍堆裏站著的四個細作。

把總哈哈大笑:“沈閹,沒想到吧,你的人裏麵有我們的細作!怎麼樣,這下徹底沒戲唱了。”

沈玦的目光寒涼得像一抔冰雪,“徐若愚,咱家待你不薄。咱家早知東廠裏有細作,隻是咱家沒有想到,細作竟出在咱家的親信裏。”

徐若愚道:“我沒法子,督主。”

“今日的殺局,太後啟用了所有的細作麼?”沈玦的笑容沒有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