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3 長夜未明(1 / 3)

宗人府。

夕陽在金龍和璽上點染,一點點擴大,慢慢移上飛簷翹角,最後到屋頂的脊獸,鮮紅如血。司徒謹為夏侯瀲推開宗人府的紅漆大門,露出黑洞洞的裏間。

“我在這裏等你,府衙快要落鑰了,你快點。”司徒謹道。

夏侯瀲點點頭,提步跨過門檻。司徒謹站在夕陽底下,注視著他一步步沒入黑暗。

朱夏麵對牆壁坐在牢房裏,她穿著白色的囚衣,長發披在肩頭,遠遠看過去,像一個被遺棄的女鬼。夏侯瀲走過去,跪坐在柵欄外麵,將雁翎刀放在地上。

“你來了。”朱夏幽幽歎著氣,仿佛早已知道今天的結局。

“是,我來了。”夏侯瀲低聲道。

“是廠臣派你來殺我的麼?”

“不,是我自己來的。”夏侯瀲垂著眼眸道,“我不信任你。李太後尚未出閣的時候你便是她的貼身丫鬟,你們相伴多年,情深義重。太後所知道的督主的秘辛,你也一清二楚,很抱歉,我必須殺了你。”

朱夏怔了怔,半晌之後,吃吃笑了起來,“情深義重……是呀,我陪著娘娘,從閨閣裏的小姐到乾西五所的才人,我看著娘娘一步一步登頂,成了這紫禁城最尊貴的女人。可是她最後還是騙了我,她說她會放廠臣一條生路,她說她不舍得我做寡婦。可是後來呢,廣靈寺進香是請君入甕,廠臣便是那甕中之鱉!她要殺廠臣,竟一點兒生機都不留!”

夏侯瀲靜靜看著她。

朱夏慢慢站起來,木偶一般走到柵欄邊上,看著空蕩蕩的黑暗,“可是廠臣便是真的麼?什麼情分呀,都是騙人的。他送我胭脂,關心我照顧我,都是騙我的,他隻是想從我這兒探聽娘娘的虛實罷了。他們都門兒清著呢,隻有我腦子糊塗,摸不清真假,還以為娘娘待我情同姐妹,還以為廠臣真心愛我。”她低頭看夏侯瀲,淒然笑道,“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夏侯瀲看著朱夏,昏暗的燭光裏,她的眼睛裏躍動著盈盈的光芒,淒楚又哀傷。他不知道怎麼回答,沈玦欠她,這是事實。

夏侯瀲默然半晌,道:“我無意替督主辯護,我隻希望你記住,殺你的人是我夏侯瀲。你去閻羅王那裏告狀不要告錯了人,督主未曾下令要殺你,是我夏侯瀲自作主張。”

朱夏嘲諷地笑起來,“哦?你就不怕遭報應麼?你要背他的孽債,你就不怕閻王小鬼來拿你麼!”

“朱夏姑娘,”夏侯瀲低頭看著自己布滿細碎傷痕和老繭的手掌,那是多年拿刀磨出來的,“我們這種走夜路的人,遲早是要見鬼的。我早已做好了準備,督主的罪,我來償,督主的報應,我來擔。什麼正邪善惡,我已經管不了那麼多了,走夜路的人,隻問好惡,不管是非。”

“你為什麼要這樣待他?是為了你們小時候的交情麼?”朱夏額頭抵著柵欄,望著夏侯瀲,“你也和我一樣傻啊……夏侯兄弟,他也不過是在利用你罷了,他待你好,是因為你身手出眾,將來還能再為他擋刀。”

“朱夏姑娘,你不明白,他是別人的地獄,卻是我的極樂。”夏侯瀲不欲多說,拿起雁翎刀,從地上站起來,推開牢門,“姑娘,時辰到了,該上路了。”

朱夏直勾勾地看著夏侯瀲,忽然明白了什麼,輕聲道:“你同我一樣,你也愛他麼?”

夏侯瀲沒說話。

朱夏笑起來,“我猜對了。是啊,他那樣的人兒,誰不愛呢?我第一眼看見他的時候,他在天街上走,浩浩蕩蕩一群人,隻他最顯眼,鴉青色的團領也遮不住他的光彩,像從天邊兒走下來的。要我說呀,紫禁城那些自詡天仙妃子的後妃,全都比不過他。”

她是真的很喜歡他呀!偌大的宮裏,隻他待她最好。她家裏人隻當她是搖錢樹,寄來信十有**是要銀子。主子們隻當她是奴婢,便是太後娘娘,於她而言也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分毫不能僭越。隻有他,他和她一樣,他們都是深深宮禁裏的兩個孤單的人兒。她以為他們可以互相溫暖,可誰能料到,原來她從來不曾走進他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