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願為君故(1 / 2)

沈玦和夏侯瀲回了東廠。今天休沐,東廠裏很冷清。他們徑直去了值房,伽藍的案牘已經經過挑揀,送到了裏頭。

對沈玦來說,從來是沒有什麼休沐的。旁人可以睡個懶覺,在家裏抱媳婦逗孩子,他還得勤勤懇懇地看公文批票擬。司禮監的票擬不能帶出宮,東廠的密函也不能隨便搬挪,他就隻能東廠和司禮監兩頭跑,這邊的公文處理完了,又有那邊的文書等著他。

值房裏燒了炭火,點了熏香,案牘整整齊齊堆在案上。沈玦和夏侯瀲分頭落座,埋頭翻閱起來。沈玦拿到的這本是伽藍世係譜,記載了曆代伽藍住持和八部。伽藍建自大岐開國,三百多年間,從第一代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二十一代住持,八部迭代得還要更快,最多的是摩侯羅伽,整整有四十八代。

每篇傳記以畫像開頭,小傳置中,年譜結尾。弑心的年譜結束於宣和三十年,為第二十九代迦樓羅夏侯瀲所殺。弑心的前任是渡心,長得人模人樣,眉目間有疏朗的味道。隻是他的小傳寫到一半戛然而止,年譜亦是如此。

沈玦翻了翻前麵,發現有好些人的記載也是如此。

沈玦抬頭問夏侯瀲:“為什麼有些人的記載沒有寫完?”

“不知道。”夏侯瀲道,“小時候伽藍開過先賢課,但是我要麼打瞌睡要麼偷跑去抓泥鰍,一次也沒正經上過。”

“你娘沒跟你說過?”

夏侯瀲笑了一聲,“我抓泥鰍就是她約我去的。”

“……”好吧,沈玦扶額,夏侯家的不學無術一脈相承。

沈玦往前翻,二十代住持,記載戛然而止的多達十一代。再看伽藍八部,同樣也有許多記載空白的。隻不過這係譜編得不甚合理,住持和各部皆分開記載,若要看各個住持在位期間有哪些八部,還得自己翻年譜對照。沈玦粗略翻了翻,各個記載空白的住持和八部有的對的上,有的對不上,不知道是什麼原因。

一時半會兒想不出什麼,隻得容後再思量思量。沈玦翻起了迦樓羅的記載,一路看到最後的夏侯瀲。上麵畫的還是他從前的容貌,懷抱黑鞘橫波刀,身穿黑麻衣,眉眼間一股煞人的戾氣,像一頭獨行在荒野的孤狼。視線移到他的小傳——

“夏侯瀲,曾號無名鬼,佩靜鐵、橫波,擅傀儡、牽絲殺術。母夏侯霈,第二十八代迦樓羅,號阿默魯,佩橫波。父弑心,第二十一代住持,二十七代迦樓羅,佩步生蓮。瀲幼即頑劣,橫行鄉野,無惡不作,山寺為之患。嚐呼伽藍村童五人,同溺於山寺圍牆,賽何人最為高遠者。瀲勝,得號伽藍溺王,童子皆跪伏莫敢視。後弑心聞其事,逐諸童,不許與之遊。瀲遂終日遊冶林中,魚鱉遁藏,鳥蟲絕跡,山寺數歲不聞啼。”

沈玦:“……”

誰能想到曾經叱吒江湖的無名鬼小時候和同村的頑童比賽誰撒尿尿得最高最遠,還大獲全勝脫穎而出,得了一個“伽藍尿王”的名頭。

抬眼看夏侯瀲,他還在認認真真地翻案牘。他認真的模樣很好看,不似平常不正經吊兒郎當,有一種嚴肅冷峻的味道。畢竟是血海裏錘煉出來的男人,眉間一凝,便肅殺如冬。

罷了,現在沒心思說笑。沈玦繼續埋首案牘,窗外雪花簌簌,他們不知道翻了多久,沈玦覺得累了,站起來抻抻筋骨。坐得太久,甫一站起來腦袋有點發暈,夏侯瀲在他身後扶住他。

“咋還暈了?”夏侯瀲摸他額頭,“沒發燒啊。”

“坐得太久了。”沈玦揮開他的手。

夏侯瀲失笑,“你這也太弱了吧,趕明兒我帶你繞著皇城跑兩圈。”

“滾。”沈玦重新拿起伽藍譜。

夏侯瀲把伽藍譜從他手裏抽出來,“歇會兒,”他下巴一抬,“那裏有榻,去躺會兒。”

“不妨事,再看會子。”

夏侯瀲嘖了一聲,忽然欺身過來,右手攬住沈玦的肩膀,左手探到他膝下,兩手一摟,竟將他打橫抱起來。沈玦大驚失色,瞪著夏侯瀲,喊他放他下來。

夏侯瀲不為所動,把沈玦放上小榻,低**子為他脫靴。沈玦想爬起來,夏侯瀲忙把他按住。

“夏侯瀲!”沈玦剜了他一眼,“你想造反?”

夏侯瀲盯了他一會兒,歎了口氣,“少爺,你就算今天把全部案牘看完,也無法立刻找到伽藍,為司徒報仇。”

沈玦一愣,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耳畔隻有雪花簌簌落在軒窗的聲音,世界一片寂靜。沈玦放棄了掙紮,胳膊一鬆,身子重重落回榻上。他抬起手臂,蓋住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