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日子京裏鬧刺客,家家戶戶都早早關了門。月亮出來的時候,街麵上已經沒人了,排門封住了屋瓦底下的絮絮低語,胡同裏麵走動的隻有打更人和汪汪亂叫的狗。胭脂胡同也冷清,最後幾個小販奔命似的收攤子,有個磨鏡子的不留神兒,把手裏一麵鏡子打破了,哐啷一聲響,一直響到胡同尾。
阿雛背著包袱從狗洞裏爬出來,聽見隔壁胡同的那聲響,嚇了一大跳,腦袋不小心頂到牆壁,疼得淚花兒都冒出來了。
其實雲仙樓已經下了封條,番子早就撤走了。但她還是不敢走正門,怕番子攔她不讓她跟著阿鳶離開。她畢竟是個官妓,按理是不能走的。上回被東廠抓去的姐妹都已回來了,倒沒有缺胳膊斷腿,也沒人被爺們兒欺侮,隻是有的人身子弱,在牢裏染了爛瘡,回來在床上哼哼唧唧躺了幾天就去了。
她越發覺得這個地界兒是待不得了。阿鳶肯帶她走,這是天大的造化,興許這輩子就跳出火坑了,她滿心懷著歡喜,早早就收拾好首飾細軟,統統捆進包袱裏,那是她積攢多年的家當,將來在朔北或許可以開一家小飯館過活。沒敢跟任何人說,她換了身下人穿的粗布衣裙,悄沒聲兒地爬出來,尋了個僻靜地兒坐著等百裏鳶來接她。
她太心急了,約好的酉正三刻,正好在城門關的時候出城。她酉時就出來了,坐在石墩上左等右等半天不見車馬的影子。胡同口有個烙油餅的老婆婆在收攤,老人家手腳不利索,收得慢,油鍋還冒著熱氣兒。阿雛摸了摸肚子,包袱裏光裝了金銀首飾沒裝吃食,那邊油膩膩的香味兒順著風飄過來,饞得她直流口水。阿雛拎著包袱走過去要了兩張油餅,坐在棚子底下一邊啃一邊等百裏鳶。
老婆婆收完攤走了,胡同裏的小販挑著擔子一個個都走光了。寂靜的胡同裏隻剩下阿雛,生意清淡,各家妓院門口站條子的都免了,瀟灑點的幹脆上了排門,黯淡的燈籠底下墨黑的門板,一張財神爺的年畫要掉不掉,在風裏刮剌剌地響。沒來由地她想起那個在床上死掉的姐妹,白紙一樣的臉兒,爛瘡流著膿,眼睛裏的神采就那麼靜悄悄地淡了。還有鴇兒和夏侯,兩具屍體直挺挺地躺在石板地上,冷得像塊冰。
都是七葉伽藍害的。阿雛想。
“阿雛姐姐還沒有出來。”胡同裏忽然響起百裏鳶的聲音,阿雛從神遊裏醒過來,心裏騰起欣喜,忙抓起包袱站起來。
“現在才酉正,女人收拾東西一向很慢。”是個男人的聲音。
“你怎麼來了?”百裏鳶問,“你不是要跟著八部去殺沈玦麼?”
仿佛一道焦雷劈在頭頂,阿雛在踏出拐角的一刹那頓住腳步。
“段先生擔憂閻羅路途遙遠,將屬下勻出來護衛閻羅。”男人笑了笑,“我倒很想跟著去殺沈玦。聽說那個閹人為了夏侯瀲三拜九叩跪上廣靈寺,當真是一對情深義重的好鴛鴦。”
“鴛鴦?沈玦不是夏侯瀲的新哥哥麼?”百裏鳶問道,“有人說他們是父子,有人說他們是兄弟,你又說他們是夫妻,他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總歸是不幹不淨的關係。”男人的聲音裏帶著厭惡,“我早該想到夏侯瀲是斷袖,當年伽藍將柳梢兒送給他他卻不要,我還當他是顧念與我的手足之情不與我爭搶。沒想到他是個是個專養漢的斷袖,兩個男人在一起歪纏,真惡心。”
是伽藍!阿雛貼著牆壁站著,手和腳一寸寸發著冷。怎麼可能?阿鳶怎麼可能和伽藍有關係?阿雛驚疑不定,一顆心在腔子裏急劇地跳動,幾乎要喘不過氣來。他們的聲音不大,但這胡同短,阿雛勉強聽得見大概。
小心翼翼地探出頭,漆黑的胡同裏停了一輛馬車,車楣上挑著一盞黃澄澄的小燈,百裏鳶坐在車軾上晃著腿,一個黑衣男人站在她身邊,臉頰上的疤痕在疏落的發絲下若隱若現。暈黃的燈光之外還站了許多沉默的男人,黑衣幾乎和夜色融為一體,他們白天是侯府的仆從,夜晚便成了潛行的惡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