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水龍在朝天門大碼頭附近臨嘉陵江的街上賣了棟房子,是穿木結構的瓦屋。一樓一底,前後四間,中間有一小天井。當街這麵有遮陽避雨的涼棚,臨江那麵支出有木頭護欄的陽台,陽台下麵有棵蓬展的黃桷樹。站在這陽台上便可一覽大江流水和水上舟船。水妹將其取名為“臨江居”。“臨江居”的大門上貼了大紅“喜”字,大門兩側掛了大紅燈籠。進大門過堂屋就看見了一方小天井,夕陽的光焰投照進小天井來,把那些古木花卉和那口水井映照得熠熠生輝。天井兩廂和頂頭的住屋窗戶上貼有喜慶的窗花。那頂頭的住屋是洞房,門前掛有燈籠和彩帶。
經曆了滄桑歲月、人生磨難、分離又聚合的43歲的鄭水龍先生和41歲的東方寶萍女士今日成親。
此時裏,這棟算不上富戶大宅院卻比普通民房闊氣的屋子裏,就隻有趙嬙一個人。她掃地、抹桌子、貼窗花、從水井裏打水裝滿水缸、添柴燒開水忙個不停,總是不讓自己閑著。她手勤腿快兩眼裏卻是填滿了盈盈淚水。她那充滿的希望變成了絕望,她不責怪水龍隻責怪自己,責怪自己不該誤入了窯子。她借口忙著布置打整新房,以迎接新人入洞房,說是等一會兒去婚禮現場。雷德誠是極力主張去湖廣會館舉辦婚禮的,還給予優惠辦包天戲。趙嬙卻擔心孫承福那幫壞蛋會來搗亂。成敬宇就提勁打靶說,現在用不著怕他孫承福了。水龍感謝其盛情,堅持要去停靠在朝天門大碼頭邊的“峽江輪”上辦,說是他和水妹是在水上相識相愛的,婚禮自然要去水上舉辦,水妹也同意,事情就恁麼定了下來。
夏末的夕陽像團火球,半邊已經嵌落到嘉陵江上遊的山巒裏麵,把山巒和西天燒紅,那似麻花般的拉絲雲從西天往這邊伸展,由血紅而橘紅而金黃,到“峽江輪”頂上時,則是銀白色了。雷德誠看這天色,說,這是吉兆,那血紅的半邊太陽說明二位新人是好事多磨、後福不淺。成敬宇笑問,那拉絲雲又說明啥子呢?雷德誠說,那拉絲雲起自太陽,是帶來福運的,到這邊時成了金黃、銀白色,是預示著黃金白銀呢!成敬宇點頭,說是有理。他二人是站在“峽江輪”的船頭看晚霞的。
雷德誠進餐廳艙張羅去了,成敬宇還獨自站立船頭,迎著撲麵的股股江風,呆看東流的滔滔流水。對於水妹終於嫁給了水龍,成敬宇是萬般遺憾、無奈的,也覺得這是不圓滿中的圓滿。不圓滿的是他和水妹真情相愛卻不得其愛,圓滿的是水龍和水妹這對青梅竹馬的自己的患難好友終成眷屬。他強咽下巨大的痛苦,掛笑臉送厚禮來參加這場婚禮,他要把自己那心底的愛隨了這大江流水東去,卻又實在不甘心。他想到了自己的幺爸成豁達和自己的父親成豁發。他覺得,在愛情的追求上自己的膽氣遠不如幺爸。他也不完全認為自己沒有膽氣,為了水妹他被把兄弟水龍砍去了一個手指頭。他這麼想時,抬起右手展開,他那右小指頭被連根砍去了。看著斷指他想到了和水妹在一起的種種往事,心裏好痛,禁不住兩眼發潮。一雙溫柔的手伸來撫摩他那斷指。來人是穿了西式婚紗的水妹。成敬宇那右手似觸電一般,渾身有股熱流湧動。
水妹二目閃閃看他:“敬宇……”
成敬宇收回那被水妹撫摩的右手,仰天長歎:“唉,都怪我太軟弱、太沒有男人氣了!……嘿,不說這些了,水妹,今天是你和我水龍弟的大喜之日,我們都應該高興才是。”看著美如天仙的水妹,真想擁抱、親吻她。可是他不能,她現在不再是自己的戀人而是自己的弟妹了。他回轉身往餐廳艙走,招呼水妹,“走吧,你就要拜堂了。”
“敬宇,你就不跟我說說話?”水妹說。
成敬宇住步,想回身又沒有會身,各自走。
水妹眼裏的淚水要落下來,連忙用手抹去淚水,跟了成敬宇走。
“峽江輪”餐廳艙已經布置一新,彩燈高掛、彩帶飄舞。關明燦和雷德誠招呼著來參加婚禮的佳賓們入坐。按照雷德誠的說法,婚禮是一定要按照“六禮”程序進行的。水龍說,其實嘛,這些程序有的已經進行過了,有的可以省去。譬如說,“問名”的征求家長同意,他和水妹是太公臨終前親口許配的。“納彩”的男方請媒人向女方說親並“過庚”也進行過了,他和水妹的媒人就是大河長江,他倆兩小無猜,早已經曉得雙方生辰。“納吉”、“納征”嘛,可以省去,他倆兄妹一般,用不著講那些假禮信送啥子禮物了,至於交換婚約也沒得必要,在南岸那醫院裏,他倆早已海誓山盟訂下了終身。“請期”嘛,也已經做了,早就決定今天是他倆的吉日。隻剩下“迎親”這道程序了,倒是可以進行的。而水妹卻說,她在美國呆了多年,想穿婚紗來點西洋式,就用不著乘花轎了。水龍也同意。雷德誠就無話可說,卻堅持這“迎親”的後半程序是一定要進行的。水龍和水妹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