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向南方8(2 / 2)

我不知道他們內心被怎樣觸動,這場景會對他們未來的人生路產生何種影響,這是他們一直歡樂、平穩的人生中遭遇到的最重大的事件吧。我相信,這感受一定是複雜的,它不會僅僅是悲痛與同情……我記得5月15日都江堰的傍晚,有著災後的寧靜,一個戴著口罩的女人麵對一所樓房的瓦礫平淡地對我說,她的妹妹就在下麵,已經三天了,而救援隊暫緩了工作,看起來希望不大;而在另一處臨時帳篷旁,一家人興奮地給我們講解他們幸運地離開映秀鎮的過程,外公與外婆卻滯留在那裏,但他們說起親人,卻仿佛在說起不相幹的人;而隔壁帳篷裏正傳出麻將聲……我們對於死亡有一種特殊的態度,甚至是豁達,在很多地區,除去顏色,葬禮和婚宴沒有太多的區分。不是說我們是一個冷酷無情的民族,而是我們有自己的方式,這方式則與漫長的傳統、特殊環境有關。

對我而言,讓我心頭最為酸楚的,不是那廢墟般的城市,不是巨石下露出一隻兒童的腳,而是那對前往北川中學尋找女兒的中年夫婦。他們的表情在大部分時刻是平靜的,有一種在鄉村可以普遍見到的木然,那樣的表情與艱辛、單調的生活有關。他們的大女兒在上海工作,在北川中學念書的小女兒也在準備考大學。教育是他們改變生活境遇最可依賴的方式。這對夫婦話很少,可能是過去兩天的焦慮已讓他們無話可講,也可能語言從來不是他們的表達方式。當因為封路,我們的車堵在路上時,他們一句抱怨都沒有,隻是在那裏安靜地等著。而到了現場,他們看起來那麼茫然、無力。多少世代以來,中國的普通人不就是以個體的沉默、忍耐來承受社會的變遷與係統的失效的嗎?

當我再度回到北京,通過電視機與網絡來了解災情時,對北川縣城與這對夫婦的生動記憶,開始被各種信息所衝淡與淹沒。在電視與互聯網上,那些畫麵依舊:倒塌的房屋、成堆的瓦礫、綠色軍服的士兵、橙紅色製服的救援隊、踴躍的誌願者、擔架上的受傷者、**總理焦慮的麵容和動情的講話,還有那些感人至深的場景與故事一位老師用自己身體壓住四位學生,一位醫生一心在救助傷員卻無力去尋找自己被壓在廢墟中的孩子……“眾誌成城”、“萬眾一心”、“心連心”、“一方有難、八方支援”這些口號此起彼伏,還有在網絡上流傳的詩篇如果它也被稱做詩的話被一遍遍地朗誦。

災難的情緒進入人們的客廳,在餐桌上出現,在公司的格子間裏,在出租車上,飄蕩在空氣裏,人們的歎息中蘊涵著某種亢奮……它的**一幕在2008年5月19日下午2點28分開始的全國性默哀時出現。

那時,我在北京城東邊的萬達廣場,在林立的高樓中的空地上,來自一家證券公司的員工正整齊地站成四列,其他一些人則散落在周圍。那種我很少聽到的汽笛聲突然響起,所有人都沉默著,除去不遠處一個正在打電話的年輕人,他似乎對突然到來的聲響和人群的沉靜不知所以,尷尬地站在那裏,電話還放在耳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