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兩個小時之後,嚴岑才發現許暮洲不見了。
他在晚餐時分沒有在餐廳見到許暮洲,最初還以為對方是因為提前吃了晚飯並不覺得餓,所以沒再下樓來。然而等到嚴岑回到主臥,才發現這裏壓根沒有人待過的跡象。
床單非常服帖,被子也柔順地鋪在床上,一絲褶皺也沒有,怎麼看都不像有人回來過的樣子。
嚴岑皺了皺眉,一時拿不定許暮洲是不是在莊園的其他地方查找線索。
但他的直覺令他坐立不安,嚴岑在主臥中等了足有半小時,才搖鈴喚來了管家,指使對方在莊園中找一找許暮洲。
他麵色不善,管家也不敢怠慢,指使著莊園中的仆人和馬夫上上下下地在羅貝爾的花園和城堡中翻了大半圈,甚至還以送茶的名義敲開了賓客的房間,隻是都一無所獲。
莊園占地麵積可觀,等到這些仆人將莊園地毯似地翻了一遍過後,時鍾已經悄然劃過了八點。
嚴岑手裏握著一隻懷表,分針輕輕地走過半圈,與秒針擦肩而過後,又向前推進了極其細微的一點。
“主人。”管家跪在門口,顫著聲說:“我們沒有找到——”
“我知道。”嚴岑麵無表情地打斷他:“滾出去吧。”
管家驚疑不定地看了他一眼,發現嚴岑依舊坐在輪椅上,上身微微前傾,上半身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支著扶手的右手肘上。
嚴岑手中捏著一隻精致的金色懷表,表鏈從他的指縫中垂落下去,正在半空中輕輕晃蕩著。
他的聲音並不嚴厲,甚至比起平日裏大發雷霆的模樣要顯得平靜許多。但管家隻望了嚴岑一眼,就下意識起了一身冷汗,內裏薄薄的襯衣被汗浸濕,涼意岑岑地貼在他的後背上。
精細的金表鏈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嚴岑沒有再往門口看上一眼,他輕輕合上了懷表的表扣,隱沒在黑暗中的右手死死地捏著手杖頂端,骨節發白。
這種憤怒並不是羅貝爾的,而是嚴岑自己的。
於是管家摸不清他究竟是怒急了,還是真的對許暮洲失蹤一事興致缺缺,隻能遵循著他的意思,忐忑地離開了房間。
嚴岑將那隻懷表放在自己膝蓋上,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膝蓋。受傷的膝蓋骨能摸出明顯的裂縫和凹陷。碎骨擦過神經時能帶來明顯的刺痛,然而嚴岑恍然不覺,用手緩慢地捏緊了膝蓋側方一塊突出的骨頭。
他的心裏忽而湧現出一股極為複雜的情感——他不知道多少年沒有受到這種情感製約了,在得知許暮洲失蹤的第一反應,竟然是憤怒居多。
嚴岑不太明白自己的憤怒來源於事情發展超出了掌控,還是源於許暮洲失蹤這件事,亦或是二者都有。
隻是這種憤怒隻持續了一瞬間,就被一種更加洶湧的後怕所吞沒了。
因為嚴岑發現,在那短短的幾秒鍾內,他像是驟然喪失了思考能力。他整個人像是被兩種力量撕扯著,他的理智清楚的告訴他,他的大腦依舊在高速運轉著,思考著許暮洲可能失蹤的任何情況,但他卻接收不到任何消息。
直到這時,嚴岑才恍然發覺,他是在對自己的自負感到憤怒。
羅貝爾殘不殘,能不能走路,嚴岑自認為對自己沒什麼影響。但恰恰是因為這種過於理所當然的自信,才導致他在以的方式執行任務時,顯然沒有將許暮洲一並納入“容錯”的範疇進行考慮,最終出現了這種他措手不及的突**況。
這種複雜且久違的情緒為他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嚴岑閉上眼沉默片刻,隻是最後依舊是理智占了上風,他低頭吐出一口氣,直起身子,操縱著輪椅轉過身,準備先找到許暮洲再說。
至於這次任務事件中所出的幺蛾子,他準備一並把賬記在永無鄉頭上。
嚴岑沒發現的是,他膝上的懷表分針在悄無聲息之間又劃過了大半,秒針滴答滴答地一格一格跳動著,時針和分針之間的角度已經無限趨近於一個直角。
嚴岑身後的木窗驟然揚起一陣縹緲的玫瑰花香,輕薄的紗簾無風自動。嚴岑一手按住了木輪前進的趨勢,一手往後一撈,正攔住了一隻纖細白皙的手腕。
——時間到了,是凱瑟琳來了。
“查爾斯。”凱瑟琳在他身後幽幽地笑道:“您今天有想念我嗎。”
窗外的夜鶯在月色中婉轉啼鳴,虔誠地對著月色唱出了一首悠揚的歌。
夜晚微涼的風凝結成晶瑩的晚露,從玫瑰的葉片中緩緩滑下,順著葉尖的脈絡墜落在淤泥中,為芬芳中的靈魂進行洗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