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從來沒想過,“分別”會是如此殘忍的一件事。
狂吼著的颶風海浪讓近在咫尺的距離變得遙遠,許暮洲聽不太清他們在說什麼,那些哭泣和悲傷碎在風裏,變成獵獵風聲中的一部分。
許暮洲隻能看見嚴岑走到了宋妍身邊,麵無表情地遞給了她一瓶粉色包裝的飲料。
宋妍蓋著秦薇眼睛的掌心冰涼一片,她精疲力盡地跪坐在地上,哆嗦著想伸手從嚴岑手裏拿過那瓶東西。
“你想好了?”嚴岑攥著瓶身,一時之間沒有放手。
宋妍答非所問,而是說:“你說,這麼大的動靜,鍾璐為什麼沒有下來?”
嚴岑抿著唇。
宋妍本來就沒指望他回答,而是自顧自地接了下去:“這就是默契,嚴岑。刻意避開的鍾璐是,現在站在這的你也是,你們倆都知道我會怎麼選。”
“默不默契的先不說。”嚴岑說:“我隻知道,你一定會後悔。”
“會的。”宋妍很誠實。
“有些事情是不能回頭的。”嚴岑繼續說:“你如果執意想把她送回去,那你的‘小蛋糕’可就沒有了。”
宋妍的掌心下有溫熱的什麼湧了出來,秦薇濕透的睫毛掃著她的掌心,明明那麼輕柔,卻像是重若千斤的鍾杵,一下一下地,狠狠地敲在她心上。
宋妍舔了舔唇,說:“我知道。”
“可真是……”嚴岑感慨道:“最狠婦人心啊。”
“你說得對,是我有罪,這都是報應。”宋妍不想跟嚴岑辯駁這個對錯了,她把這句話照單全收,破罐子破摔一樣地說:“是我改寫了她的人生路徑……不過,被人改寫人生的滋味,你不是最清楚嗎。”
宋妍頓了頓,側頭看向了嚴岑。
從許暮洲的角度看過去,他隻能看到宋妍的嘴唇動了動,似乎是對嚴岑說了一句什麼。
下一秒,嚴岑下意識地抬起頭,看向了許暮洲的方向。
其實二樓的平台離大廳距離不遠,許暮洲之前也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身形,會被嚴岑發現,是很正常的事。
可是許暮洲握著欄杆的雙手一緊,後背僵住,第一反應是想躲——因為他居然第一次在嚴岑的眼神中看到了名為“緊張”的情緒。
這太反常了……不,不隻是嚴岑,甚至於今天出現的一切情況都遠遠不在許暮洲的預估範圍內,許暮洲自認自己也隻是個普通人,也會本能地想要逃避自己不想思考、不想麵對的事情。
但他咬了咬舌尖,硬逼著自己從本能地情緒中抽離出來,迎上了嚴岑的目光。
無知可以無畏,但人不能事到臨頭了還要自欺欺人,當做什麼也沒發現。
他相信,嚴岑必定接收到了他“想要留在這裏”的意願。
許暮洲的心怦怦直跳,在博弈場上,誰先心虛誰就輸,許暮洲捏緊了手下的欄杆,等著嚴岑的反饋。
事實上,許暮洲本以為自己這樣不請自來的行為會被嚴岑製止,誰知嚴岑隻是看了他一眼就收回了目光,看樣子,竟然是默許了他呆在這裏。
許暮洲對嚴岑這種矛盾的情緒和行為有些不解——嚴岑明顯對許暮洲在場這件事很緊張,但他卻沒有做出任何行動來緩解自己的緊張。
無故探聽永無鄉的私事,本來就是許暮洲先理虧。明明隻要嚴岑開口讓他回去,許暮洲是絕對拒絕不了他的。
但嚴岑沒有。
許暮洲情感上本能地覺得有些不忍,覺得自己是踩在嚴岑縱容他的底線上瘋狂試探。但他的理智卻不容許他退縮,因為他忽而有種預感,這或許會是他離“永無鄉”最近的一次。
許暮洲不傻,而且拜生長環境所賜,他要比普通人更加敏銳,哪怕在混亂之中也能第一時間抓住重點。
——剛剛嚴岑要遞給宋妍的那瓶飲料,許暮洲並不陌生。
當初他剛到永無鄉的時候,嚴岑曾經在門口替他拿過一瓶。許暮洲當時隻是淺淺地嚐了一口,依稀記得那東西的味道類似於某種植物或者蔬果,當時他對永無鄉的認知近乎為零,事後也不記得去探究那到底是什麼東西做的。
許暮洲的眼神掃過大堂的各個角落,先前的攤位被風撲散,上麵的飲料散落一地,許暮洲打眼一掃,才發現這些飲料是有區別的。
除了嚴岑現在拿在手裏的粉色包裝瓶外,還有一種綠色包裝的。許暮洲閉著眼努力回想了一下,發覺當初嚴岑親手拿給他的是另一種綠色的。
許暮洲心下微沉,已經有了猜想——現下看來,這瓶飲料恐怕不僅僅是“飲品”這麼簡單的東西。
許暮洲的出現似乎沒有對嚴岑造成什麼影響,他順勢鬆開手,將那瓶看不清模樣的“飲料”放進宋妍手裏。
“那個稱呼沒必要再叫了。”嚴岑輕描淡寫地說:“陳芝麻爛穀子的事,虧你還記得。”
宋妍本來也是一時衝動,話說出來自己先後悔了,好在嚴岑沒介意。現在嚴岑台階都遞到她眼前了,當然不能不下。她嗯了一聲,帶過了這個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