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場冬雨的收尾也收的不利索,淅淅瀝瀝地又下了好幾個小時才徹底停下。
市局門口的理石台上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在燈下泛著暖光,一踩上去直打滑。
晚上六點半,外頭的路燈準時亮了起來,法醫辦公室的窗戶正好能將市局大門外的情況盡收眼底,嚴岑站在窗前,手中的煙隻剩下最後三分之一。
法醫室背陰,光線本來就不太好,白日裏也是陰沉沉的,時常要開著燈。
但對嚴岑來說,白天晚上都沒什麼差別。於是入夜後他也懶得動彈,隨意地靠在窗邊,就著窗沿上一隻可樂罐抽煙。
煙蒂從小小的易拉罐口中掉落下去,熾熱的火苗熄滅在水中,發出嘶得一聲輕響。嚴岑目光微動,順手又從煙盒裏抽出了一根。
從嚴岑的使用頻率上來看,他這盒煙估計活不過今晚了。
塑料打火機出火口附近的金屬被火苗舔舐得微微發燙,嚴岑再一次按下火機,火苗撲哧一聲跳了出來。
這顫顫巍巍的火苗就像賣火柴小女孩的火柴一樣不頂事,勉強將煙點著,在空氣裏活不過三秒鍾就自動熄滅了。
這屋裏唯一的光源出現須臾又重新消失,快的像是人的錯覺。
二樓除了法醫室之外還有幾間別的辦公室,另一頭整間走廊都是刑偵一隊的,靠近法醫室這側的零星幾間好像是行政辦公室。
——嚴岑走了兩遍,但都沒細看。
市局總是風風火火的,走廊裏永遠不缺人聲,但那人聲腳步聲會在晚上六點半左右達到一個小小的高峰,大概要停留半個小時左右。不用加班的人呼朋喚友,有的腳步急促地趕著回家睡個早覺,有的呼朋喚友,準備去後街的老店吃牛蛙火鍋。
留下來加班的人也不安生,要趁著人沒走完的功夫把需要的資料一家家收齊,或者把忙著要用的東西理出來,抓著倒黴的同事一起加班。
痕檢那邊有的人被堵個正著,約好的位置去不成了,隻能一邊拿著證物袋往回走,一邊撥著號碼取消定位。
這些繁瑣的聲音交織在一起,都一並進了嚴岑的耳朵。
他指間的香煙明明暗暗,火星吞噬著薄薄的紙卷,將煙草炙烤成脆弱的白灰。
窗外暖黃色的路燈光和馬路上紅色的刹車燈扭曲地融合在一起,隨意地塗抹出“車水馬龍”的盛況。身後的走廊內有亮度極高的白色燈光探頭探腦地從門縫裏躋身進門,將將在門口兩步遠的地方停了下來。
熱鬧也好,整肅也罷。
他藏在黑暗裏,覺得自己像一隻孤魂野鬼。
嚴岑咬著煙嘴,眼神隨意地落在窗外,漫不經心地在市局門口那一畝三分地中巡視著。
白慘慘的煙霧從他身體裏過濾了一圈出來,跟隨著溫熱的吐息在冰涼的窗戶上留下一層薄薄的霧氣。
這具身體很少抽煙,對這種東西的習慣性非常有限,嚴岑舔了舔唇,後知後覺地感覺嗓子有些發幹。
晚上八點過五分時,市局門口堵車的情況緩解了許多,一輛灰撲撲的吉普從大門外駛進來,熟門熟路地拐進了停車場,將臨近門邊的一個空車位填滿了。
下一秒,駕駛室的車門打開,一個嚴岑熟悉的人影從車上飛速跳下。他拽緊了領口,攏著羽絨服外套三步兩步衝進了市局大門,進門時還差點在門口滑了一跤,踉蹌著就跳進了門。
嚴岑臉上終於露出了一個不自知的笑意,他輕輕挑了挑眉,將手中抽到一半的煙丟進了煙灰缸中,熄滅了。
他抬頭看了看牆上的掛鍾,活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然後耐心地在辦公室裏等了十分鍾,才拿起桌上早就準備好的報告走出了法醫辦公室的門。
許暮洲的辦公室房門大開,燈火通明。
許暮洲大概是累壞了,外套進門就隨手往沙發上一扔。嚴岑來敲門時,他整個人正癱在辦公椅上模仿鹹魚抱枕。
嚴岑怕貿然進去嚇著他,站在門邊敲了敲門,見許暮洲睜開眼睛才說道:“許副隊,我來送屍檢報告。”
“喲,還沒下班呢?辛苦了辛苦了。”許暮洲抹了把臉,忙坐直了站起身來,問道:“有什麼發現?”
嚴岑看了看時間,說道:“根據目前溫度情況來看,常溫停放狀態下死亡時間在二十四小時之間,從屍體情況來看,死亡時間應該在淩晨兩點到五點半之間,創口成鋸齒狀,凶器應判定為鈍利器……嗯,有可能是那種帶著倒彎的鉤狀物,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種。”
嚴岑合上手裏的文件夾,然後微微欠身,將文件夾放在許暮洲的桌上。
“報告中附帶了凶器形狀樣本,你們可以按照這個特征去五金店之類的地方尋找一下相似的東西,然後回來做一下傷痕對比。”嚴岑說:“但因為傷口其實本身也被破壞的很嚴重,所以隻能從肌肉撕裂的纖維來界定,會有一定的偏差,我個人建議最好還是先確定嫌疑人再考慮凶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