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岑在永無鄉休養了半個多月。
這半個月裏沒有新的修養任務,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幺蛾子,除了宋妍來了一次,略坐了坐之外,317安寧得仿佛已經從永無鄉消失了。
頭幾天許暮洲還總覺得憑永無鄉的謹慎程度,對嚴岑這次自殺行為恐怕不會輕拿輕放,怎麼著都得“調查”個幾個來回,誰知道鍾璐就像是忘了他倆一樣,一次都沒來過。
嚴岑仿佛也懶得去見她,安安心心地在屋裏看書睡覺,連一日三餐都從食堂打包。
許暮洲天天都跟嚴岑形影不離地在一起,哪怕是去水池洗個葡萄,嚴岑也會有意無意地在臥室翻翻書,或者是寫點東西,弄出些明顯的聲響,讓許暮洲總能聽見他在做什麼。
嚴岑深諳安撫之道,如此這般四五天之後,許暮洲終於差不多從上一個任務世界中的後怕緩了過來,不會再每天半夜醒個好幾次,要摸著嚴岑的手才能繼續睡著了。
從任務世界回來的第八天,嚴岑才終於能下地走動。
總圈在屋子裏,好好的人也要呆傻了,於是每天下午四點鍾就成了心照不宣的散步時間,慢悠悠地在外麵溜達一個小時,回來時正好趕上晚飯。
永無鄉景色不錯,哪怕是許暮洲已經明明白白地知道這裏是個什麼地方,身邊是一群什麼樣的“人”,但他依舊對此提不起一絲恐懼,好像事情理應如此,並不值得大驚小怪一樣。
許暮洲對自己這種順理成章的心態也感到了一點吃驚,但仔細想想,可能還是因為先入為主的印象在作祟。
嚴岑最初就是以一個拯救者的身份強勢**了他的世界,而之後在永無鄉遇到的宋妍鍾璐之流,他們看起來跟活生生的人並無不同——他們工作,休息,有自己的情緒和思考方式,偶爾也會像社畜一樣抱怨遇到的奇葩的任務對象。
——雖然永無鄉的工作人員孤僻了一點,但總體來說,看起來和普世中的人並沒有太大差別。
在接受了本來就是非自然現象的永無鄉後,許暮洲很難因為知道他們一個個不是活人,就莫名其妙地產生隔閡。
傍晚的永無鄉氣候宜人,許暮洲今天隻穿了件有些薄薄的亞麻襯衫,也僅僅是感覺到了微微的涼意。
他跟嚴岑肩並著肩走在沙灘上,他們離海麵非常近,偶爾還浪撲得猛烈一些,海水就會撲上海岸,濺濕許暮洲的褲腿。
“……有點漂亮。”許暮洲說。
夕陽的光輝不像月光一樣清亮,但看起來非常溫暖,像是柔和下來的火焰顏色,大半的海平麵被夕陽的餘暉籠罩,像是鍍了一層金箔。
“有點好奇,永無鄉風雨飄揚的時候外麵是什麼樣,肯定特別壯觀”許暮洲有些遺憾地說:“上次不知道底細,都沒想著出來看看,也不知道下次是什麼時候。”
小狐狸近來膽子越發大了,想一出是一出,嚴岑搖搖頭笑了笑,沒說話。
“我忽然在想一個問題。”許暮洲說:“在宋雪瑤那個世界裏,我影響了世界線,又知道了永無鄉實際存在的意義,從理論上講,我其實已經沒有回到原世界線的資格了吧。”
嚴岑並不意外他會問這個問題,不假思索地回答道:“鍾璐那還存著你一個請求,她一向說話算話,隻要有這個請求在,你就有後路。”
潮水嘩地一聲拍上海灘,這波浪又猛又急,許暮洲躲閃不及,差點一腳踩進水裏去。
嚴岑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許暮洲的胳膊,才免得他踩著一雙濕漉漉的鞋子走路的命運。
潮水很快又退了下去,在海灘上留下些許漂亮的碎石。
嚴岑還在修養期,體溫要比平時更涼一些,許暮洲狀若不經意地側頭看了看他略顯蒼白的唇色,又低頭抹了抹自己衣擺濺上的水。
“上一個任務……”許暮洲忽然說:“那撲克牌連環案,是怎麼回事。”
前幾天在他倆身心都不怎麼穩定的時候,許暮洲和嚴岑都默契地避開了這個話題,但這件事情總歸橫在那裏,不會無緣無故消失。這是“許暮洲”未曾破獲的案子,許暮洲不可能當做沒發生過。
“就像你查到的,他們七個人是同一個心理醫生收養的,年齡越大的,代表收養時間越長。”嚴岑說:“這七個人性格各異,職業也不相同,代表著不同的階層和社會群體——而且同時,他們都有一定的心理缺陷。”
“但實際上,這些孩子在最初被挑選時,心裏缺陷遠遠沒有你後來看到的那麼大。比如許康隻是單純的內向,傅思涵隻是對鮮血和死亡不太敏感——但後來史蒂芬·郎奇手動幫助他們放大了這種缺陷。”嚴岑說:“史蒂芬·郎奇收養他們,是想要手動創設一個‘有缺陷的微觀社會’,用以做他的一個小猜想研究。”
“……用人做研究?”許暮洲問。
“嗯。”嚴岑說:“史蒂芬·郎奇是個行為處事很偏激的人,他堅信人是可以飼養的。就像是一團泥巴,隻要理論上條件達成,人是可以盡量搓圓揉扁,嚴格按照‘命令者’的想法行事的——哪怕這個‘命令’違背道德和法律,甚至違背人的本能。所以他並不覺得用人做實驗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堅信自己能控製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