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暮洲拒絕的話壓根沒有說出口的機會,那隻水晶球就像是碰瓷一樣黏上了他,那股溫潤的瑩光驟然大勝,許暮洲隻覺得眼前一白,在刹那間就失去了意識。
他仿佛短暫地昏迷了兩三秒鍾,再睜開眼時,卻置身在了一片白茫茫的霧氣之中。
這絕不是那個逼仄陰暗的城堡,許暮洲皺了皺眉,伸出手試探性地在霧氣中劃了一下,隻摸到了一手濕漉漉的水霧。
——這是什麼地方,許暮洲費解地想。
許暮洲甚至有那一瞬間在琢磨,這是不是水晶球裏麵的世界,莫不是一語成讖,真被關進來了。
他不清楚托婭會不會看出他的底細,於是也不敢貿然行動,隻能暫且站在原地,向四周看了看。
這附近除了霧氣之外再無其他的東西,那些水霧像是有實體,沉沉地墜在空氣中,許暮洲隻站了幾分鍾,就覺得呼吸負擔開始變大,衣服也濕了一層。
片刻後,許暮洲忽然敏銳地察覺到一件事——這裏好像不止他一個人。
但這樣說似乎也不準確,因為許暮洲沒有看到任何一個人影,他隻是聽到了一些聲音。
那些聲音很混亂,像是嘈雜的人聲混雜在一起,但又非常微弱,像是來自於遙遠的天際,許暮洲擰著眉聽了半天,一句也沒有聽清。
但那些聲音的存在感又實在太強了,仿佛無孔不入,從各個角度鑽進許暮洲的耳朵裏,聲音拉高又變低,卻都聽不清內容。直到最後,許暮洲隻覺得耳鳴眼花,像是被一群蒼蠅圍在中間瘋狂嗡嗡。
他被這聲音吵得心煩意亂,越煩躁就越聽不清內容,隻聽見裏麵似乎有個唯唯諾諾的男人聲音格外清楚。
“我真的不……哎……我也很想要……不能……你要是不……我也……”
那聲音斷斷續續的,說一句話要倒三口氣,許暮洲忍著頭疼聽了半天,也沒聽出個所以然。
許暮洲還記得,之前在城堡中,托婭說的是水晶球能看到人的未來——合著我的未來就是這副鬼樣子?在一片霧氣裏聽蒼蠅叫喚?許暮洲一頭霧水地想。
他被那股縈繞不絕的噪音吵得頭疼,於是幹脆晃了晃腦袋,不再將注意力放在“聽清”上,而是遲疑地邁開步子,轉身隨意挑了個方向往濃霧中走去。
這片霧氣似乎在不斷被稀釋,能見度逐漸變大,許暮洲越走越覺得這地方似乎有些熟悉,好像曾經走過一遍似的。
而直到許暮洲遙遙看到一片海,他才終於確定一件事——這是去往永無鄉的路。
在認識到這個的時候,許暮洲下意識停住了腳步,他並不確定發生在這裏的一切會不會被托婭看到,也不確定這個世界是否真實,但無論如何,有秦薇那次的掉馬先例在前,許暮洲可不像再在任務對象麵前有什麼暴露身份的風險。
許暮洲下意識就像轉身原路返回,然而還不等邁開步子,餘光中就看到了什麼兩道無比熟悉的身影。
——是他自己,還有嚴岑。
——“我來讓你看你的未來”
托婭的那句話猝不及防地出現在許暮洲腦子裏,他愣了愣,腳下像是紮了根,愣是沒邁出去。
“未來”這種東西,聽起來玄之又玄,就像是新開遊戲的通關攻略,當把命運的發展明明白白地放在你手裏時,是個人都很難不動心。
許暮洲隻是萬千普通人中的一個,雖然他無比拒絕玄學,但是當托婭真的咣當一聲把“未來”砸在他眼前,他也控製不住自己不去看。
不遠處的“嚴岑”和“許暮洲”並排走在海邊——那是他倆晚飯前散步的普通路線,大約再走個二十幾分鍾才會往回折返。
“嚴岑”就像是以前的每一次一樣,走在許暮洲的外側,隨時準備在海浪撲過來時將他拽走。
“嚴岑”今天少見地沒有穿得很隨意,外麵套了一件黑色的皮質夾克,繃緊的褲腿沒入靴筒中,內襯的白色T恤應該是新的,衣服邊緣的折痕還很明顯。
——這身衣服有點眼熟,許暮洲忽然想,當初跟嚴岑第一次見麵時,他好像就是這麼穿的。
而麵前的景象還在繼續,“許暮洲”走在“嚴岑”的裏側,他雙手揣在兜裏,微微低著頭,沒有跟“嚴岑”說一句什麼,他們兩個沉默地從著海邊溜達了一會兒,誰也沒有說話。
許暮洲看著永無鄉海麵上的落日逐漸西沉,半隻太陽都沉到了海岸線以下,“嚴岑”才停下了腳步。
“許暮洲”緊隨其後,他轉過身,終於抬頭看了嚴岑一眼。
在“嚴岑”和“許暮洲”出現的那一刹那,許暮洲耳邊原本縈繞不絕的噪音就都消失了,這偌大的地方,隻餘下了耳邊流過的淺淺風聲。
許暮洲離得說近不近,說遠卻也不遠,他來永無鄉這些日子,眼神變得比先前好多了,正巧能看清“許暮洲”臉上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