刹那躊躇良久,“你……還恨我嗎?”
“我自然恨你入骨。”
“……是麼。”
刹那對於這個回答一點也不感到意外,然而他還是微微有些失落的樣子。察覺到他的黯然,今昔昂首,撫摸著他的側臉,“竟長的這樣高了。”
“嗯。”
“大人的世界,如今總算明白了罷。”
“不……我不明白,為什麼他……”
“什麼都不明白的人生其實是最幸福的。你且想想,若是你如今也一點都不明白,是不是也能夠免去很多痛苦?”
“那樣隻是逃避而已。”
刹那增強了語氣,然而卻不含責備的意思。今昔點點頭,“是啊……我總是在逃避著所有的一切而已。”
“不夠堅強,不夠勇敢……永遠都不夠。”
一瞬間的哀慟,然而真的隻有一瞬間而已。刹那驚異於她這樣瞬息萬變的表情,方才展露出的柔腸繾綣仿佛隻是他的錯覺而已。忽而明了,這就是離今昔,這才是離今昔。
她的一生,都是不被允許擁有這樣的脆弱,這樣的**的。
今昔正色,收回手沉思片刻。手心的溫度並不火熱,離去的也同樣悄然,刹那頷首,隻願那樣的溫柔能夠再多停留一秒。
“我……”
“我們都有著無數的身不由己無可奈何,惟願百年之後的一抹遊魂能夠得以自由,能夠徜徉於天地之間,再無拘束吧。”
刹那再度無言,隻在月光下細細凝望她臉上恬然的安逸神色。
百年之後麼?。。。。。。百年之後。
百年之後,你的心願怕是也無從實現的。
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
再也,無法歸來。
沉默半晌,借著熹微的月光,今昔漸漸審視起眼前的少年來。
行色匆匆……猶記得托勒密中的相見,那不經意的一瞥間,少年的神色是肅穆的。他沒有表情——不像離今昔,總是能及時變換出無數張不同的麵具來應對不同的人,利馮茲麵前的溫婉乖巧,王爾玉麵前的決絕狠戾,王留美麵前的精明算計,甚至是雪兒麵前的淡泊清靜。
戴在這少年麵前的又是哪一張麵具呢?殘忍的,陰狠的,心如蛇蠍,草菅人命,還是說……悲憫而無助,軟弱而孤獨的呢?
然而,麵具總是麵具。
“我很羨慕你。”今昔道。
刹那選擇繼續靜靜傾聽。
“你雖則乖戾冷淡,卻總是能夠展露出自己的心,自己的感情,自己的生命的。”今昔的嘴角微微揚了一揚,然而很快便回到了她最為尋常的玩味表情,“你可知,這樣狠給別人看,笑給別人看,所作所為都是為了做給別人看的生命,會是怎樣的滋味?”
“你自己說過,‘人生這場戲,本就苦不堪言,何必又勉強自己演來給別人看呢?’你這樣勉強自己,誰能明白。”
“是啊,你怎麼會知道呢……你們怎麼可能知道呢?這樣的人生,你們怎麼可能體會得到呢?”今昔冷笑,“唯一一個知道的人,卻也是再不能知道的了。這樣的人生,你且滿意了吧?”
刹那覺得很委屈。然而他隻是低低歎道,“你其實可以不必這樣的。”
“你說不必?……嗬,那一位可是在看著呢!他捏著那麼多人的性命威脅著我,他們也總是有辦法挾製著我逼我就範,我不必繼續這樣的人生,那麼你替我繼續嗎?”
言畢卻又覺得不妥。
這並不是他的錯,離今昔幾時又學會了遷怒於人了呢?
“……對不起,今昔唐突了。”
刹那的眼神迷惘片刻。
這樣激烈的語氣,怕是她一生都沒能經曆過多少次吧?永遠的淡泊如水寧靜致遠,喜怒不形於色,這樣的控訴,於她而言,卻是一種幸福?
“你不需要這樣的……這才是真正的你。”
有血有肉有魂靈,為了自身的意識而存活於世。曾幾何時,她也擁有過可以恣意歡笑,恣意流淚,恣意綻放的人生呢?
“……不必勉強自己,哭出來也沒有關係的。”
今昔接著道,“你是不是還要再安慰我說,你是不會將這一切告訴任何人的?”
這種時候卻還能玩笑的出麼?刹那頓時無語,今昔巧笑倩兮,“我竟忘了,你本就是一個悶葫蘆,怎麼可能說得出這種安慰人話來。10年前是這般,15年前亦是這般,如今仍然是這般的……不解風情。”
說這話的時候她亦是笑著的,別樣的戲謔又伴隨著一絲狡猾的表情,襯著這月光下的素淨容顏,愈發動人心魄起來。
刹那隻不語。
今昔的心情看似業已緩轉過來,反身徑自走到斷崖邊凝望著夜幕下深沉的大海和更遠處更加朦朧的軌道升降機,側身拍了拍身旁柔軟的草地,“坐吧,難得這樣相聚小敘片刻,我與你說一說你所感興趣的。”
隻是片刻……麼……刹那黯然些許,很快便依言坐在她身側。“什麼。”
“阿紮迪斯坦的皇女……”
“瑪麗娜。伊斯邁爾。”
“你很中意是麼?”
“不……”
“她倒是個苦命的人兒,隻可惜,這世間苦命之人太多太多,她著實算不上什麼。”今昔的嘴角噙著一抹冷笑,“那老頭子倒真是細密如斯,負兮也左不過隻漏過一絲嘴風,倒真叫他猜出來了。然而,即使他本人現在站在我麵前質問,我也是絲毫不會退步屈服的。”
刹那眉心微蹙,“戰爭已經過去了快要十年……”
“是啊,十年了,那個國家卻還沒有覆亡呢。”
少女的眸光森然,糅合著無盡的殺意,直叫刹那莫名的躊躇起來。似乎是察覺到了他的緊張,今昔的眉梢挑了挑,“你不也是如此盼望著嗎?”
刹那輕輕歎息一聲,“庫爾吉斯,已經滅亡了。”
“然而你骨子裏銘刻的,仍然是庫爾吉斯人的血脈……即使你如此憎恨著,我也是。”
“阿紮迪斯坦如今的境況你比我清楚,聯邦介入下的中東解體與重組,一切都沒能改變。”刹那微一躊躇,終是開口,“他也不會想這樣的……”
身旁之人意料之中的渾身一怔。
離香草的清香久久彌漫,雖則被清風掠去大半,卻總有縷縷餘香縈繞在他的唇際。
這樣的味道其實一直都在,刹那苦笑,隻是自己再憶不起那夜星光下笛聲幽幽了。
於是淡淡道,“那支紫玉笛……”
“是啊,你也曾見過的。那支笛子,原是負兮親手選材雕琢贈予我的,你也知道,他是那樣溫潤如玉的人;那一日義父留給我的笛子遺落了,我一時戲言說隻想要一支紫玉的,他便記下,到底為我做了來……”
刹那蹙眉不語,今昔恍然醒悟,“抱歉……都是些陳年往事了。這麼些年過來,我卻還總以為那個人還在……”
刹那當然是不知道的,他與沈負兮隻能說成是並不相識,即使有交集,也左不過生死之間的匆匆一瞥罷了。
想著想著,思緒仿佛回到了15年前。
硝煙,戰火,死亡……以及那人溫熱的鮮血。
他微薄的笑意。
她絕望的眼神。
“龍生九子各不同,早知負兮離今昔……”
一語成讖。
那個時候他還懵懂,什麼也不明白。國仇,家恨,交織的命運螺旋。真主所在何處?他依然不知道。雖則活了下來,然而人生,卻總是悲苦的。
永遠都是。
耳畔傳來夜鶯的陣陣哀啼,他知道,此刻少女的眼淚卻隻能被她默默的吞咽在心底。這樣的人生會有結束的那一天嗎?
不及他細想下去,今昔忽而擼下腕上的銀玉環遞予刹那,“你且收好。”
這是她從不離身的東西……刹那惶然,這樣珍貴的東西,於她而言應該不隻是一個小小的飾物那麼簡單了。
躊躇之際,今昔仿佛看出了他的憂鬱,恬然一笑道,“這的確是負兮所贈的東西,你倆也算是有緣,留著做個紀念吧。”
言畢,徑自將玉環塞進刹那掌心。記憶中這是兩人手心的第三次相觸了。第一次的茫然,第二次的迷惘,這第三次,卻讓他彌留良久,駐足不前。
刹那微微張口,卻什麼也沒能說出口。今昔了然,隻默默行一平禮,轉身離去。
“你……”那是他唯一能做到的發音。
“此物你且收好,可別丟了。”今昔忽而揚聲打斷他,微微扭頭回首的動作卻讓刹那不知如何是好起來。
那聲音悠悠的,似伴隨著夜風款款而來,又冷冷離去,“有朝一日,說不定它會是救你一命的東西。”
或許她依舊是如往日一般,清冷的回首,清冷的垂眸,清冷的開口,清冷的寂寞。
亦或也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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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