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夏覺得找學醫的做男朋友是個特別自虐的事兒。
因為他們被“生理生化,必有一掛,病理病生,九死一生”虐久了,就特別想虐人。
所以洪夏久病雖然成不了醫,但是特別能理解醫院裏那些時不時黑著臉的醫生,換位思考如果讓她天天往那一坐兒,天天看的都是些擠眉弄眼,齜牙咧嘴的人,她也得跟著齜牙咧嘴了。
而且他們還容易把“頤指氣使”這種工作態度帶到生活裏,畢竟平時“手伸出來,袖子擼上去”,或者“躺上去,脫了鞋”,再或者“拿著去繳費吧,完事兒再來找我”這種冷冰冰的命令說多了,就習慣成自然。
所以洪夏接到張小言那條“我們約會吧”,這種清湯寡水連個表情包都不帶的微信的時候,都能代入他那張臉,腦補他當時說這個的神情,是不是和他對病人說“你去繳費吧”別無二致。
雖然後來張小言說,實習醫生是不能單獨出診的,所以他沒有那麼冷漠,他說“我們約會吧”的時候是特別真情實感的。
洪夏拿著手機盯著那幾個字半天,也不知道這話該怎麼接,當代大學生被各種社團學生會的“收到請回複”支配多了,啥都想回個“收到”,不過她覺得這種時候回個“收到”還是不合適,不然整得跟特務接頭似的。
說起來洪夏有個毛病:有時候顱內小劇場放多了,總是潛意識覺得自己已經回複完對方了,所以那天她設想了好多這會該怎麼約之後,把正事給忘了,一個字兒也沒回人家,卻還以為自己回了,納悶這事兒怎麼就沒了下文。
被晾了大半天的張小言也終於沒忍住,直接撥了洪夏的電話。
“你換好衣服下來,一起去吃飯,吃你想吃的,我在你宿舍樓下等你。”他在電話裏說道。
洪夏掛了電話頓感頭腦一蒙,“明天穿什麼”和“今天吃什麼”並稱21世紀兩大都市難題,而張小言特別狡猾地,直接把這兩個難題拋給了自己。
而且洪夏當即覺得,張小言這次再出現整個人變得特別不對勁兒,他原來可從來不會這麼幹脆利落地對自己說話,不帶一絲多餘感情。
她覺得七年對一個人的改變可真是太大了,能把一個當年恣意灑脫的陽光少年變得如此老成持重。
但是張小言後來解釋說,這都是因為他再次遇到洪夏緊張使然,他一緊張就詞庫掉線,等緩過勁兒來了才能上線重連。
他還舉了個生動而不堪回首的例子輔證,說他剛開始實習的時候跟著帶教老師出診,實習醫生的工作主要是記筆記和跑腿,做老師們不願幹的髒活累活,有一回有一個病人要驗尿,可是那天就死活尿不出來。
張小言就隻能一杯一杯地給那人灌溫水,然後還得忍著脾氣特溫柔地說“快喝吧”。
他說他覺得自己當時活得就像個飲水機,還是人工智能送水到嘴的那種,不過好在那個人最後是尿出來了。
結果張小言初次實習太緊張了,不知道是不是那尿的質感和溫度都太像溫水了,慣性使然,他機械性地拿過那人接尿的尿杯,遞到那人嘴邊,鬼斧神差地又來了句“快喝吧”。
總之此事一出,科裏的護士長再也不敢讓他搭把手了,畢竟別的醫生都是讓病人驗尿,張小言是讓人家咽尿。
洪夏那天在宿舍的鏡子前反反複複試了快一個小時的衣服,張小言說她要是再不下樓,他就馬上買張機票打道回府,重新思考他大老遠來這兒的意義何在。
洪夏剛想說“你的愛太淺薄了,連一個小時都等不起”,被張小言伸過來的像冰棍兒一樣的手猛地一牽,訕訕閉了嘴。
那手真叫一個透心涼,心飛揚。
把人家扔在十二月末冬天的北風裏站了一個小時,這事兒是挺有違人道主義的,可是沒辦法,洪夏沒經驗,她沒等過別人,也沒人在宿舍樓下等過她一個小時。
張小言用他那冰涼的手,把洪夏的手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雖然洪夏特不厚道得覺得他這是把自己當暖手寶使,但是她的爪子很沒出息,進了別人口袋就投敵叛國,賴在裏麵不出來了。
“你想吃什麼?”張小言問道。
“就吃學校食堂吧。”洪夏回他。
張小言腳步一停,看了她一眼,眼神裏寫滿了不可置信,他不相信洪夏這麼多年來在全民奔小康的路上,居然能夠做到消費降級,雖然醫學生實習真的很窮,但他覺得請女朋友出去吃個飯還是請得起的。
其實這事兒和消費降級真沒什麼關係,主要是虛榮心作祟,每個大齡少女都想牽著男朋友出去溜達一圈兒,哪人多往哪兒紮,生怕別人看不著自己,以此來證明大五學姐也能迎來明媚春天。
所以張小言想多了,洪夏的思想境界還沒脫俗到替他省錢的程度,他目前的主要作用還是一行走的人形擺設。
倆人一路晃晃悠悠到了食堂,但是很不幸,一路上一個熟人都沒見著。
世事往往就是這麼殘酷,你不洗頭不化妝出門拿個快遞,十分鍾也能碰著八個老同學,而等你捯飭好了,身邊再跟著個還算拿得出手的人形擺設的時候,熟人就跟滅絕了似的。